第一名家長的初衷

如果要給家長來個排名，不能隨便亂說誰第一或誰墊底，總得有個項目。

有個家長是「全勤第一名」。
他的孩子上完課跟我說：「老師，你知道嗎？我剛出門之前在發燒。」
「你生病還來幹嘛？」我大叫。
「爸爸說我吃了 Tylenol 就可以彈了。」
天啊，我不介意少賺這星期一次學費，但別來傳染我，害我未來一星期都教不成好嗎？

有正就有邪，有黑就有白，既然有「全勤第一名」，那就一定有「請假第一名」。有家長常常請假，因為大人或小孩生病、生日會、看醫生、接飛機、修水管等，原因五花八門包羅萬象。有時我懷疑她讓孩子學鋼琴的目的，到底是學習還是省錢？想省錢就別學，不生小孩就更省。

我最愛的家長，當然是「準時第一名」的了，因為我很痛恨等人。在等人的時候啥事也不能做，萬一想上廁所，又得擔心電鈴響，時間到了如果學生還沒出現，我會在窗前走來走去坐立難安，甚至期待電話響，因為若真有事不能來，就請趕快通知我，讓我安心去坐馬桶吧！遇到準時的家長，我都會口頭心裡頻頻感謝，對於「遲到第一名」的家長，我更要在他準時的那天大大表揚他的豐功偉業，希望他能受到啟發，從此加入「準時家長第一名」比賽。

我的美國學生大衛，原先已學了三年，但他的美國老師在我們這個小城鬧了新聞上了報，所以學生做鳥獸散，大衛媽才來找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揹著一個書包裡面裝滿琴譜，與大衛兩人一人騎著一輛腳踏車，到了我家門口把車停下。
 「這是誰家？我們來做什麼？」大衛問。
「這是你新的鋼琴老師家，下去，進去上課。」大衛媽答。
所以他就來了。

大衛當時已經四年級了，行為卻像四歲，因為他根本不想來上課。但是他是個天才，音感奇佳無比。大衛媽與一群朋友有個兒童劇場，他從小就耳濡目染，非常喜歡百老匯歌舞劇，聽過的旋律就能彈，有主旋律也有伴奏，自己更是能唱能演。但是上這種傳統式的鋼琴課，他是痛苦的，連帶著我這個老師也教得痛苦。

教了他一段時間後，我對大衛媽說：「你知道嗎？其實你不應該來找我，你應該給他找個爵士鋼琴老師，會比較適合他。」大衛媽說：「謝謝你告訴我，我會想辦法，但在我找到老師之前，可否請你繼續教他？」

過了一段時間我問大衛媽：「請問你找到爵士鋼琴老師了嗎？你一定知道，他在家其實都沒有練琴，你在浪費你的銀子。」大衛媽說：「我知道他沒有練，但只要他每星期去你那兒，有看譜數拍子半小時就好，勝過完全沒有。」

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對大衛媽說：「其實他現在連看譜數拍子都不願意做了，你不但浪費你的錢，天才也已經快被我教成白癡了。」大衛媽說：「我找到爵士老師了，可是他現在沒空，要再等幾個月，你可以繼續再教他幾個月嗎？就算沒看譜沒數拍子，讓他手指每星期運動半小時也好！」

有人如此真心誠意的要貢獻我私房錢，我還能說什麼呢？有一段時間我的內心真是天人交戰非常糾結，因為我要他彈啥他就不彈，覺得該教他一些樂理知識像是音階和弦什麼的，他也不要聽，我根本就是在騙他媽的錢。

但是如果我是大衛媽，我會怎麼想呢？「我的兒子這麼有天份，又這麼喜歡音樂，他應該要學，難道就沒有老師願意教他嗎？」

後來我想通了，在看的見的表面上，我是收了學費沒幹啥活，但我也花了我的時間，而且在看不見的地方，我是在積德，因為我工作這半小時不是為了教會大衛彈古典鋼琴，而是為了完成一個母親的心願。

想開了我的心裡好過多了，我就安心當個騙錢的老師，也不再強迫他幫助我不騙錢。從此他一進門，我就問他：「今天你想彈什麼給我聽？」他就很高興的開始彈，我不要想他彈得對不對或手指有沒有站好，只要用一種欣賞音樂的心情，他彈得真的很好聽，曲子一首接一首，如果此時再來杯酒，那我就有半小時的 Piano Bar & Live Music。

等到新的爵士鋼琴老師有時間了，他就不再來我這兒上課了。最後見到大衛媽時，她告訴我說因為大衛還是拒絕上課，態度很不好，進去十分鐘就被爵士老師踢出來，從此不再上課了。
 
現在我們周圍充斥著以功利主義為本的「虎父母」，安排孩子去學習這項才藝或參加那項活動，都是有目的的，要對申請大學有用才做，但我不會因此對人性喪失信心，因為我還是會碰到少數像大衛媽這樣的家長，他們從未忘記讓孩子學習的初衷，他們不功利不比較不虛榮，只問孩子是否學的快樂，無怨無悔的付出且不求回報，在我心裡，他們是永遠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