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廚師

過去這些年來因著某種因緣，我認識了三位廚師。就像任何一種其他的專業人士一樣，雖是同樣的專業做同樣的事，但因著每個人的個性與做事的方法不同，這三位廚師面對烹調的態度與過程，在我眼中也不盡相同。

第一位廚師煮的是家常菜。

所謂「家常菜」，就是一般百姓在自家廚房做的菜，除非像這一位幸運的老婆，有「大廚在我家」，不出門就能嚐到超出一般水準的菜式。但是大廚在自家下廚，也得遷就家中非專業的爐火器皿等等，何況大部分的家常菜廚師都不是專業廚師，不會把菜裝在一個超大的盤子裡，也不會特別去做一朵胡蘿蔔花來裝飾餐盤。換言之家常菜看起來雖不起眼，卻一定好吃爽口，更因為食物中含有家人的愛心與獨一無二的味道，讓人回味無窮。

因為某些原因，第一位廚師在幾年後求去，所以我們又得另起爐灶，找下一位廚師來擔綱。剛巧看到第二位廚師的廣告，在看來也沒有其他選擇的狀況下，我們就決定請這位廚師。

第二個廚師自認為是大廚，在我們看來，他也像個八九不離十的大廚。他戴著大廚的帽子前來上任，並且一來就告訴我們他過去的豐功偉業。要讓我們了解一下他的背景與能力，希望我們對他有信心，這是好事，但是好漢不提當年勇，提一次我們明白就行了，如果要照三餐一直說，真是有點矯情，我聽得也有點煩，何況重要的不是從前，而是現在與未來啊！沒想到在一段時間之後，除了煩，我更感到事情的發展不太對了。

不是說自己是大廚嗎？怎麼煮出來的東西看起來老像個大雜燴啊？煮菜沒有新意也就罷了，偶爾他表示：「又沒有提供我好食材，希望我能怎麼煮？」大廚與我的差別，不就在於他能把糞土煮成黃金嗎？否則我自己煮熟下肚就行了，請他幹啥？有時他也給我一種「烏龜吃大麥，不用為你們這種人糟蹋糧食」的感覺，怎麼好像既不尊重食材，也不太尊重顧客呢？

最誇張的一次，是大廚忽然看到一個非常像樣的高級餐盤在打折，非要我們買回來。就像某些喜歡搶減價商品的人一樣，買東西的目的是因為便宜，而不是為了需要，彷彿物超所值就一定得買，不買就對不起自己，還一臉：「如果不是我，你們今生那有機會找到這麼棒的盤子啊？」不就是個盤子嗎？有那麼誇張嗎？

 後來當然還是照他的意思買了，買了就得用，得煮一盤菜來配合那盤子。當然在正常的狀況下，我也沒有隨便到把東西裝在衛生紙上吃，但請問我們在進餐時，重要的到底是食物還是盤子？坐在餐桌前，我到底是在「吃美食」還是「看盤子」就飽了？在本末倒置的情況下，食物果然令我難以下嚥！當然我們也就請這第二位廚師走路了。

在我最有興趣的教育議題上，我一直強調有「看的見」與「看不見」的兩面，不贊成大多數的父母們把精神放在「看的見」的部分，例如孩子會什麼技術、考幾分、進什麼學校等，因為我覺得這些雖重要，但卻是短暫的，不應該是教育的重點，更重要的是注意「看不見」的方面，例如孩子的個性、興趣、及快樂等等。

最近學到把事情分為「事」與「人」兩部分後，發現這二分法幾乎適用於任何狀況，也與我的教育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

事 = 做什麼 = 看的見的部份 = 是死的 = 是短暫的 = 非決定性的

人 = 怎麼做 = 看不見的部分 = 是活的 = 是永恆的 = 是決定性的

這兩位廚師無論是否有看的見的專業背景，在與「事」與「做什麼」的方面他們都沒有問題，都有足夠的能力成為我們的廚師，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但是是否能長久勝任我家的廚師工作，卻是決定在他們個性中屬於「人」及「怎麼做」的那一區塊，而不是他的技術到底好不好。

第一位廚師因為缺乏背景，每次上菜時我都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自在，讓我覺得他雖未開口，卻時時在表示：「不好意思，我沒有專業烹飪執照，但是煮得應該還能下嚥，你們喜歡嗎？」您在說笑吧？您的每一道菜我都超愛的！第二位廚師就不用提了，在「看的見」的「事」方面雖然非常專業合格，但在「人」的方面，他還真沒資格當廚師呢！看不起顧客的廚師，做得再美味我也不想吃，吃了我可能也不消化。

現在我們已經開始啟用第三個廚師了，這位廚師當然也與前二位大不同。我個人認為他有滿漢全席的功力，但是他自己從來沒有提過半個字，是一位低調的廚師。他在廚房一段時間後，給我一種非常認真敬業的感覺。通常我只能提供普通的食材，他也總是盡力做得像樣。對我來說，山珍海味誰不會煮？龍蝦連調味都不用，熟了就鮮美了！他總努力想辦法把路邊偶遇的菜葉變成金枝玉葉，我比較同意這樣的烹飪態度。若沒有煮出金枝玉葉也沒關係，因為我知道他尊重自己的職業也尊重我們，我相信比結果更重要的，是「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