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的音樂家

多年前婆婆來家中小住兩週，還帶了一個朋友王阿姨同行。王阿姨下了飛機聽說我是鋼琴老師，興奮到不行，上了車問了我老公一缸子與鋼琴有關的問題，沒想到踢到鐵板，被問的人一問三不知，不要說古典音樂了，連自家鋼琴那麼大一台擱在那兒，每天經過都得看兩眼，但是啥牌子買了多久則完全搞不清楚，問了也是白問。

回到家中晚餐，王阿姨逮到機會，與我大聊她自己的一生與鋼琴的故事。原來她也跟我一樣，從小學鋼琴到大。雖然她並沒有讀音樂系，可是因為興趣而一直持續學習，即使出國讀書也從未間斷，成家立業後依然照常練琴，現在已經退休，更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利用時間，彈琴彈得更起勁了。
 
前一晚晚餐聊的還不夠，第二天早上早餐時間，我們又繼續著這個話題。王阿姨告訴我說她最喜歡的音樂家是「蕭邦」，而在蕭邦所有的鋼琴作品中，她最最喜歡的一首曲子，是二十一首「夜曲」中的一首。為了這首夜曲，她收集了幾十張由不同的鋼琴家演奏這首曲子的 CD。

我聽了很傻眼，對王阿姨說：「哇…如果有人辦個 『蕭邦夜曲大賽』，那可真該請您去當評審呢！相信您若聽到別人彈這首夜曲，幾分鐘後您可能連此人的個性，都可以瞭若指掌了吧？」
「你是老師，你最清楚，一個人的音樂能顯露個性，你說的真沒錯！」王阿姨頻頻點頭。

我雖然自小喜歡古典音樂，學了鋼琴唸了音樂系，也曾經有非常喜歡的曲子，但卻從未為了喜愛某首曲子而癡迷到這般地步。一方面我非常佩服這位可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蕭邦某夜曲頭號粉絲」，另一方面我卻暗自沉思：「您病得還真不是普通的不輕呢！」

提到古典音樂，那就得短話長說回述一下歷史了。幾十年前老爸有個朋友在稅務相關單位工作，每當有娛樂項目的門票需要販賣銷售，就得繳交娛樂稅，因此他常被贈票。如果是西洋樂團來台或是大紅歌星演唱會等，自然一票難求，但若是古典音樂會，通常是送票再加送兩個便當也不見得有人要去，這些贈票就全便宜了我。

因為喜歡聽又免費，所以不管是樂團、器樂、或人聲演唱，不管是有名的沒名的、外國的本土的、年輕的還是老的演奏家，只要有票我就照單全收。有音樂會的那天，一回家我就把功課火速寫完以便晚上出門，更有幾次因為知道是我很喜歡的曲目或演奏者，前一晚我就高興的睡不著覺。在當學生的那幾年時間裡，我不知聽了多少場的免費古典音樂會。

但進了大學之後我就開始煩了，因為每天一進學校聽到的就是古典音樂，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得聽，更得為做功課而聽，原本是嗜好的項目頓時變成了生活主要業務，「偏房」被扶正了就得負點責任，古典音樂漸漸開始成為我的壓力。

有一次與同學約在某音樂廳見面聽音樂會，而我卻陰錯陽差到了另一個音樂廳，發現蘇芮正在那裡錄製「蘇芮電視專輯」。要不是同學坐著計程車前來尋找我這隻迷途的羔羊，非要帶著我離開，差點兒我就棄蕭邦而投向「酒矸倘賣無」了。

當了母親之後的這些年，除了公立學校的音樂會、自己的學生發表會、或朋友的孩子演奏之外，我甚至想不起來上次聽一場正式的音樂會是多久以前。最後一次去現場聽我最喜歡的鋼琴協奏曲，非常驚訝當那熟悉的音符在飛揚時，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年輕時那種聆聽現場悸動的感覺。與其抱怨忙碌生活讓我忘記了舊愛，不如面對現實，承認今生我與古典音樂的緣份已經走到了盡頭，從此以後我只要為自己而聽我想聽的音樂，再也不要管那些我不想聽的音樂了。

王阿姨大老遠出門一趟，本來只是隨朋友來旅遊的，沒想到還認識了一個會彈鋼琴的小輩，覺得真是為此行錦上添花。我雖然歡迎長輩來訪，但這位客人卻讓我感到有那麼一丁點兒的麻煩，住多久不是問題，每天煮三餐也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天天都要陪客人聊古典音樂嗎？

這天王阿姨問我：「你最喜歡的音樂家是誰啊？說來聽聽，可能我也喜歡。」 
與其先說謊再圓謊，或圓不成再洩底，我寧願一開始就誠實。

「嗯…這個…我…最喜歡的…音樂家…是…『周–杰–倫』。」
「周…什麼…倫？是…誰啊？」這下換王阿姨傻眼了，我居然說出個她沒聽過的音樂家！

「王阿姨，不好意思，我告訴您實話，我早就不聽古典音樂了，我現在只聽流行歌。周杰倫是台灣歌手，他出過一張 『十一月的蕭邦』，裡面也有一首 『夜曲』，雖然是一首悲哀的歌，但是很好聽喔！要不要我放給您聽聽看？」

「.....為你彈奏蕭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