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平安的孝順

朋友的女兒進了大學，她叫女兒每天都要打電話給父母報平安，朋友認為我們有責任要如此教育孩子，並問我是否有要求我兒子也這樣做。兒子離家上大學後如果打電話給我，我當然很高興，但我從沒這樣要求他天天打，因為我今生在還沒出國前，就已經受夠了！

回憶起在台灣時，晚上出門若超過九點，我就會找公用電話打回家讓父母放心。大學期間若要離家外宿，我會在一星期前就開始存銅板，以便出門在外時有零錢打電話。但弟弟就不同了，他只要晚歸老爸就擔心，然後他又不願意打電話，所以回家就挨罵，兩個人就吵架。老爸總說：「在朋友面前你找個電話打一下，你覺得那麼沒面子嗎？」但無論老爸怎麼不高興怎麼罵，他還是惡性不改，不打就是不打。這種衝突一星期起碼發生一次，雖然與我沒有直接的關聯，但看他們吵了這麼多年，我也夠了。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弟弟是個男生，長得又那麼高大，老爸為何總是擔心他出門？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就不能打通電話，與老爸減少一點兒衝突？

二十多年前來美時，美金比台幣是一比三十八，美國什麼都貴的不得了，國際長途電話打回台灣，一分鐘要美金一塊錢多，隨便講幾句十幾塊就沒了，所以我不常打電話回家。那時也沒有網路電子郵件，所以要與台灣的親友聯絡，在不緊急的情況下，最經濟實惠的方法就是寫信。

寫信有三種選擇，一種是信紙裝在信封裡，一種是郵簡，另一種是明信片。明信片薄薄一張最便宜，但寫不了幾個字就滿了，所以我買了一堆郵簡。第一年每星期寫一封郵簡，每封都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向老爸老媽報告我的美國生活點滴，到了第二年書還在繼續讀，但生活上的事已經乏善可陳極不新鮮了，所以變成每兩星期寫一封，到了第三年才完全停止。

某年回台，老媽拿出一個裝月餅的金屬方盒，不看則已一看驚人，全是我寫回家的信，還依照日期先後編號，第一年一至五十二號，第二年一至二十六號。這些信老媽不要了，於是讓我全帶回美國，我想有時間也可讀一讀，回憶一下初來乍到的舊時光。

科技發展演變至今，連帶著生活上的許多情況也漸漸改變，先是電話費愈來愈便宜，然後又有電話卡的出現。雖然用電腦更為划算，但我家兩老不願意學電腦，所以我就一直以打電話為報平安的方式。

弟弟有個朋友與家人關係疏離，出國後很少與父母聯絡，當他知道我一星期打一次電話時，馬上封我為「天字第一號孝女」，豈不知這山還比那山高，我有朋友天天打電話回家，還有人每年回台灣六七次，不只帶父母去旅遊，還負責處理台灣家中大小瑣碎事等，跟這些人比起來，我馬上降級變成「天字第一號不孝女」了。

本來我只是扮演著由下向上報平安的角色，如今也熬出頭成為有成年孩子的母親，除了還是定期打電話回台北之外，也要接受兒子打來給我了。但我從沒要求他多久給我打一次電話，因為我真的沒有興趣在我與兒子之間上演當年老爸與小弟的衝突劇本。我想他的時候，我也可以打給他啊！如果我能把自己培養成一個吸鐵石母親，他自然會喜歡與我聯絡，如果他偶爾打一次，我一開口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還記得你娘沒掛啊？」 讓他失去跟我談話的興趣，我又怎麼能期望他常與我聯絡呢？如果他自己沒有心，卻只是因為我的要求而敷衍我勉強打，這種電話我也不想接。

去年老媽畢業了，現在剩下老爸自己，剛辦完老媽的喪事回來，我每天都給他打電話，老爸很體諒我，跟我說：「你也很忙，別擔心我，沒事不用每天打。」這次回台時，發現他擔心弟弟出門在外的習慣，幾十年仍舊未改，即使弟弟離開老爸家走回自己家只有一分鐘路程，他到家後都會打電話向老爸報告。令我驚奇的是，他現在一天打好幾個電話給老爸，一點怨言都沒有，原來今生要打多少電話回家，在老天的「電話功課」中早就安排好了，年輕時沒修完的學分，年紀大了還得繼續，而且比起年輕時，弟弟現在打的心甘情願許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