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蘇」與「每場輸」

平常我很少看連續劇，不是因為不喜歡看，而是實在太花時間了，除了不想時間被佔用，也避免心情隨之起伏。去年有好幾個朋友同時推薦我看「琅琊榜」，今年頑石終於點頭，我不但看完這齣名劇，還看了兩次！第一次一下子看中文電視一下子上網，走馬看花知道了大概，第二次則是分秒不差的看，除了更深刻的了解劇情，也把每個鏡頭都當成藝術品來欣賞。

此劇故事架構於南北朝時的梁朝，劇中主角是胡歌扮演的梅長蘇，他是一位幫王者出主意的謀士。而在現實生活中，我的周圍也有很多的謀士，當我有困惑的時候，我會向謀士們求救，而更多的時候，是朋友們拿我當謀士。曾有個人就跟我說：「琴老師什麼答案都有！」這對我而言，真的就是好事嗎？

我自認為是個性耿直之人，從不說違心之論，問我意見的人，也應該明白這是我的優點。雖然我總「選擇絕對或者零，沒有一些或者中間」(出自林憶蓮「影子情人」歌詞)，但是我也明白世事不是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偶爾要有迴旋的餘地，只是狀況若是超出我的底線，那麼我就堅決不能同意了。

有趣的是當朋友問我意見時，大部分他們都只希望我與他們的意見相同，因此能對他們的想法產生皆大歡喜的加持作用。當我得到的訊息是「你是老師，你會說會寫，我說不過你！」或是「每個人都不一樣，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時，我就知道是該閉上賤嘴的時候了。

我會有與眾不同的意見，那才是我有價值的地方，不是嗎？當別人不能接受時，我何必做「沒有聽眾的演出」呢？世上能聽真話的人很少，如果不能接受真話，那麼真相就是殘酷的，若可以接受真話，那麼真相就只是事實而已。

十多年前有個領導級的人物，老拿一堆事來問我的意見，大部分的時候我還算稱職，除了能出主意還外加能幹有用，領導高興所以就留著我，我們也相處愉快，但有一次他想做一件我非常不同意的事。

若是在古代對皇上持反對意見，那也好辦，皇上可以不理我，或甚至把我斬了，以後都不用再聽了。可惜我們是現代人，在位者怕人說他獨斷專權，有事不能自己做決定，要找一缸子人來集思廣益，藉以表現自己是個能廣納百川的大度明君。他說的我不同意，便處心積慮要說服我，搞到最後我真的很煩了，因為我的原則不可能改變，該建議的也說完了，愛聽不聽隨便，想做就做，何必一定要我同意呢？謀士只是出一張嘴，是皇上要做決定並執行負責啊！

類似的情況，沒想到今天換了不同的人又再度重演，只是當我發現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我也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這位朋友基本上也是個直來直往的人，雖說我們的個性與想法常有不同，但還能共同面對狀況處理事情。這次他問我的，是一個在我看來就像「能不能隨地大小便」的問題，答案再清楚不過了，或說根本就不應該是一個問題。但當我提出建議之後，他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問我原因，叫我解釋為什麼，然後我舉例解釋了半天，他還是聽不懂。

來往了幾次之後，我忽然發現我們之間已經陷入一種慣性拉鋸戰，因為我一心覺得：「你是怎麼搞的，連這個都聽不懂？」而他在潛意識中也只收到一個訊息，就是「謀士覺得我很笨」，在這種狀況下我們都因失去理智而模糊了焦點，彼此在對方的字裡行間中只看見個人的情緒，看不見事實與真正的心意，更把原本要解決「事」的方向轉向了「人」。

為了這件事我挺想不開的，於是便向一位「我的梅長蘇」傾訴，她聽了之後說：「我是沒看過什麼『狼牙棒』的啦，也不知道誰是『梅長蘇』，但是聽你這麼一說，你還自以為你自己是什麼『梅長蘇』哩！其實我看啊，哈哈，你早就成了『每場輸』啦！」

「我的梅長蘇」真不是普通人，幾句話就使我從夢中驚醒，助我立即跳出那個不該陷入的陷阱，甚至發現這一切都不是別人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問題。

在許多朋友的眼中，我看事情的角度都與別人不一樣，不知是否因為我與眾不同，給人頭腦清楚的印象，再加上分析與敘述的能力，朋友就喜歡拿我當謀士。我是否有資格當謀士，並不是由我決定的，但長期處在這種環境下，就算我不是大小眼，行為卻已經不知不覺陷入一種高人一等的虛榮中，同時在虛榮下還藏著一種不安全感，因為在當謀士的同時，我還不自覺的討好皇上，並希望被皇上認同，完全變成了一個我不喜歡的自己！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需要在乎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啊？

自從年過半百之後，我常提醒自己三件事：一要放下二元論，沒有黑白沒有是非也沒有對錯；二來不要老是喜歡用自己的標準來為他人定罪；三不要期待別人做什麼來讓我高興。想到這些，並不是因為我想變成一個處事圓融的人，而是如果能保持這樣的態度，可以減少不必要的情緒。然而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我又做到了這三點中的那一點呢？是虛榮心還是不安全感，亦或是特定的人，讓我完全忘了我與自己的約定？

記得暑假前上週六牧師的老莊佛經課，提到莊子「呆若木雞」的故事，木雞並不是沒有思考能力，而是經過訓練之後，達到內斂與蓄勢待發的狀態，以便能「不戰而勝」。但如果要達到這種境界，那就又是以「輸贏」為前提來考量了，我需要再次陷入二元論中，把自己變成木雞來贏得大戰嗎？我又到底能贏到什麼？

我的論點就是我的論點，對別人來說是否有價值，真的那麼重要嗎？即使我是老師，但這世上如果有人是我教不會的，那又如何？因為覺得被冒犯了，在交手的同時，還一心想給對方扣上一百頂有罪的帽子；但是換個角度看，在對方想說服我的同時，我不是也想說服他嗎？所有我可以為他定的罪，其實我也全都對他做了，如果還要繼續下去，就是一種無事忙的惡性循環，對於認識自己完全無益！

早上起床的時候，想到上星期的今日正在努力的與他人筆戰，感覺真是一個笑話！但這世上「沒有意外與巧合，只有安排與選擇」，所有會發生的事，都不是無聊而沒有意義的，一定是我有某種功課需要學習，上帝才安排了某人來當祂的助教給我上課，想想這位助教也夠倒楣的了！

如果名與利都不重要，那又何必承載著這許多的執念？此事看來是人生中一個很好的學習經驗，希望從此之後我能更認識自己，放下「梅長蘇」，安心做個「每場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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