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殘酷的仁慈｣

2010 時我看到一個台灣的談話性節目，有位特別來賓陳醫師提到她的書「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及她老師的老師是某醫師。我聽到之後，耳朵馬上像貓咪在黑暗中聽到聲音一樣警覺的豎起來：「這不是我們合唱團的同學嗎？」當時不止耳朵，眼睛也睜大瞪著螢幕，非常期待看見熟識的人上電視。可惜從頭到尾同學並未出現，但我當看完了節目之後，覺得這本書挺有讀的價值，於是決定買來看。

每年回台灣之前，我都會先上網訂些書寄到家裡，這樣剛到時差睡不著就有書可讀。每次書一到，老媽就先睹為快，等我到家再批判我：「為什麼你要看這本書？」總之我喜歡看的書，都是她覺得不該看的，她愛買些「如何做個好女人」之類的給我，我就全帶回來美國再丟了。

巧的是那是母親最後一次幫我收書，她完全沒有打開盒子，所以沒讀過「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一書。我想她即使讀了，應該也不會批判我，因為她早就同意萬一有意外狀況發生時，不要對她進行急救，還註明在她的健保卡上。

上星期天到中文學校參加新年活動，碰到一個舊日家長，一見到我就說：「老師，好久不見了，你的父母現在怎麼樣？他們在哪裡？還有你的公婆呢？」原來他的父母最近身體狀況欠佳，搬來與他同住，他家兄弟姐妹眾多，常因為處理父母的問題而有許多不同的聲音出現，令他非常煩惱，便到處詢問別家的情形來參考。

於是我又想到了「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一書，以及我回台奔喪時發生的一些事。當我們面臨父母的「老病死」問題時，這本書提供了一個思考的空間，有些時候我們認為的孝順，到底是「仁慈」還是「殘酷」？亦或是「殘酷的仁慈」？

書中提到一個觀點，就是台灣醫院的醫生與護士，都很怕碰到美國回來的孝子孝女，因為覺得我們煩死了，意見及問題太多了。我反倒覺得「台灣人」(在台灣的人) 的意見才多呢！尤其他們還喜歡給美國人定罪！

三年前我家的三大兩小「五個台灣人」，為了我老媽的墓碑要怎麼寫吵得不可開交，女兒說：「他們怎麼那麼囉嗦啊？」我坐在高級墓園的高級辦公室中，享用著高級工作人員為我們準備的高級卡布奇諾，什麼話都沒說，心想：「我這個美國人真是太優良了」。但不管他們怎麼說，都還是我的家人，其他的「外人台灣人」就更誇張了！

有人跑來我家告訴我老爸，叫他把喪禮的時間盡量縮短，因為下午還要回去上班。有人對喪禮該如何辦有各式各樣的意見，說我老爸沒有經驗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的經驗肯定挺豐富的)，我老爸說：｢到底是你家辦喪事，還是我家辦喪事？｣ 有人對我老爸的未來生活有各種建議，老爸不聽就跑來跟我講，希望由我去影響他，到最後我也說：｢這事跟你沒關係，我老爸不用你奉養。｣ 然後就看到有人先跟我吹鬍子瞪眼，再落荒而逃。

有個親戚問我：「你沒見到媽媽最後一面，會不會遺憾？」她期待聽到怎樣的答案呢？我的回答是：「當然不會。」這些年來我自己先出國讀書後成家，是個遠在美國的女兒，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對於父母我能做的都盡量做了，雖不完全也盡了力，還能如何？任何台灣人如果要給我扣帽子，只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那我就不孝吧，如果沒有我們這些美國人，怎麼能顯出台灣人那麼孝？我是在積德呢！

有個親戚跑來哭哭啼啼，說：「我認識這個醫院裡的這個還有那個醫生，給他們看X光片，他們都說當時應該開刀急救的，為什麼沒有？」說實在的，雖然我不懂醫學，但我也可以說：「我能自己開刀救老媽。」反正人都走了嘛，馬後炮隨便放嘛！問題是有用嗎？開刀急救後要是台北的植物園裡多了一個植物人，這位放話的親戚能負責嗎？這種不管是內心的想法還是外在的行為，無論對生者還是逝者來說，都可以算是一種「殘酷的仁慈」吧？

更絕的是有人對我老爸說：「你房子不要留給兒子，以後他需要用錢時把房子賣了，你就沒有地方住了！」請原諒我，我聽了真的沒辦法了，大笑三分鐘不能停止，我對這人說：｢你中港台日韓連續劇，全看過了吧？」可以想見，又有人吹鬍子瞪眼，氣得落荒而逃。

總之我媽忽然自此生畢業是個意外，她十分「孝女」，完全沒給我任何機會與台灣的醫生護士過招，她了解我只看得懂五線譜，怕我把他們氣死。我的行為在在向台灣人證明：「美國回來的孝女，超世界一級冠軍不孝」！不過從某方面來說，我也要應該感謝這麼多 「雞婆白目的台灣人」，讓我大過年的回家奔喪，還能有「十二聲笑」(此詞是從星期天某班的節目學來的)！

在學校與那位好久不見的家長聊了聊，我的感想是，每家的狀況都不一樣，每家長輩們的心態也不一樣，問了別家的也沒用，因為每個人的功課都不同。但功課來了就得做，怎麼樣才能做好並沒有標準，重要的是我們自己怎麼看待這些事，又怎麼做自己心裡才能平安。

同樣的，許多現在我們需要學習並用在面對父母身上的觀念，換個角度看也可以是一面鏡子，因為在不久的將來物換星移，馬上就輪到我們扮演「老病死」的角色，及我們的孩子來面對我們的情況。當孩子們要為我們做決定時，我們會希望他們怎麼做，才能讓我們無怨，讓他們亦無愧無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