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上了重點高中

 (本文發表於世界周刊 No. 1686, July 10-16, 2016，原名「重點高中的迷思」)

孩子小的時候，我以為住那兒就上那兒的高中，不知有別的選擇。兒子初中時聽說本郡有「郡高中」，就是所謂的「重點高中」，覺得有興趣，便在八年級時去報考。

考試當天很冷，考完去接兒子時，大家看起來都像鬥敗了的公雞。我看到一個亞洲父親當場對孩子破口大罵，還遇到一個朋友說：「我兒子最後沒寫完，他肚子不舒服去廁所，就不能再進去了，加分題都沒寫！」

我問兒子：「還有加分題？你寫了嗎？」

「正常的都已經寫不完了，還管什麼加分題？」兒子對我大叫。

「沒寫就沒寫，你不要這麼激動好嗎？」考試結果還未知，怎麼就先變成神經病了？

話說被錄取後，還有數學分級考，兒子考到第二級。我說：「你應該考爛一點，這樣以後不是比較輕鬆嗎？」兒子說：「早說嘛！來不及了。」

 

有個同學未通過分級考，學校要求他在開學前趕上進度，所以當別人在享受暑假時，此同學在上數學課。

第一次發成績單，兒子愁容滿面的說：「我有好幾個 B。」

 

我是「羊媽」，不知為何生出「虎子」，他總給自己壓力，沒多久臉上長滿青春痘，正是「露易絲‧賀」在「創造生命的奇蹟」書中說的：「青春痘面皰的產生，是因為不接納、不喜歡自己。」

我深知「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重要性，我正是兒子「原生家庭」的創辦及執行人，我想幫他，但必須謹言慎行。

 

想了想後我說：「我從來沒有要求你成績全 A，現階段看來重要的事，以後都不重要，你高中一定會畢業，也一定有大學可讀，不管成績如何，你都是我兒子，我愛你不會改變！」

我學音樂，只懂五線譜及譜上的豆芽菜，數字數到 12 就夠了，兒子想讀什麼科系，我都沒意見，只有在參觀學校時，見到牆上貼著「C++」，我說：「最好別讀這個。」

 

從前在台灣求學，二十二歲大學畢業，男生當完兵二十四歲，讀完碩士後，二十六歲開始抱著「C++」過四十年到退休。進高中的孩子才十四歲，需要早十年與「C++ 」訂終身嗎？

 

後來發現我多慮了，高中畢業後，除了商學院同學繼續讀商，其他科系改行的不少。早點知道也好，以免繼續浪費生命。

兒子其實喜歡文史項目，但大家都只管數學。高中數學忽然變的艱深，他的興趣大減，又不想多花時間，於是從天堂掉進地獄。雖然他也喜歡其他科學，但在大學選系時，只用數學做排除法，凡需要使用數學的一概不選，從此與數學絕緣。

常有朋友問我唸郡高中有什麼好處？大家關心的項目，例如全國排名及進名校的人數等，我都沒興趣。但根據個人狀況，我發現讀此高中有三大好處。

第一是有校車，我的學區自中學起就要自行接送，校車讓我省了不少力氣。

 

第二因為是重視升學的「虎高中」，每逢長週末或假日，就有參觀大學的活動。反正兒子放假在家就是當宅男，若我們帶他去看大學，還得看他臉色，不如花錢把工作交給別人做。

第三個好處是始料未及的意外。兒子原先也像其他青少年一樣，嫌父母管太多，到高中發現同學們家裡都有控制慾極強而且在意成績的「虎父母」，有個美國同學成績低於A就挨罵，他跟兒子說：「你媽應該是我媽，我媽應該是你媽！」兒子因此開始感謝我們。

在郡高中就讀的孩子，初中時都是「小池塘中的大魚」，如今在高手雲集的大池塘中變成小魚，壓力可想而知。

 

我覺得重點高中就如同「婚姻的牢籠」，外面的人死命想進去，裡面的人卻未必幸福。當然大部分的人讀得很高興，但轉回原學區或雖能存活卻信心大降的人，也不在少數。

不可否認，兒子在高中交了很多好朋友，與同學們建立起不可磨滅的革命情感，不但在四年學習期間互相扶持，申請大學時也彼此幫忙看論文給意見等，現在大家都在工作了，還是定期每年見面聚會。

我很喜歡一個英文字「Priority」(優先)，唸時簡單明瞭執地有聲，就是要分辨事情的輕重緩急。

 

面對十四歲的孩子，當務之急是什麼呢？我不認為是學微積分或做實驗報告，而是「健康」。他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追求知識，但青春發育期只有一次，所以高中四年中，我不曾過問兒子的考試與功課，只希望他吃好飯睡好覺。

女兒八年級時也對郡高中躍躍欲試，我參加了為當時家庭中有弟妹想入學者舉辦的會議，發現除了亞洲父母，其他紅橙黃綠藍靛紫膚色的家長也個個「虎虎生風」，認為既然老大來了，老二三四也應該來，但學校明白表示「一人得道雞犬昇天」並不適用，弟妹能入學的約只有半數而已。

想當年兒子考上郡高中時，恭喜聲不絕於耳，彷彿從此就能高枕無憂了，其實不過就是進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而已。我喜歡美國父母輕描淡寫的語氣，他們說：「你兒子的能力不錯，所以可有不同的選擇。」

後來有朋友問我：「你女兒讀那個高中？」當我答是普通高中後，他露出一臉「怎麼會呢」的表情說：「沒考上也好！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在自己的學區當頭，更容易進藤校！」

 

我聽了哭笑不得，爬藤並不重要，女兒沒考上全家都不難過，那需要安慰呢？何況若沒考上重點高中，今生就毀了嗎？

有個朋友非要問我：「普通高中有很多人不讀書不升學，你女兒怎麼辦？」我不需要回答這問題，只客氣的說：「我問了女兒再告訴你。」

 

女兒說：「我五歲就跟這些人一起混了，你不用擔心。」我從不擔心，現在女兒也進大學了。

母親說：「有一好就沒有二好」，考上或沒考上，最後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誰也說不準。每個人的能力與興趣都不同，「好學校」的定義應該是「孩子喜歡，也適合他」的學校，而不是世俗標準評鑑下產生排名的學校。

 

希望進郡高中的孩子，除了學習能力要強，情緒上更要能承受壓力，同時還要有自制力做好時間管理，才能兼顧課業與高中生活，否則很可能得不償失。

郡高中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我無資格評論，只覺得孩子們很可憐，原來只有申請大學的壓力，如今連初中都要過得膽戰心驚。

 

我不明白為什麼大部分的父母，都把精神放在這些看的見卻不重要的事情上，因為太注重這些外在的表像，反而忘了真正重要的，其實並不是「學校」，而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