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到今生彈已遲

我曾經教過幾個大人學生，十有八九都無法持久，美國人說「老狗學不會新把戲」，如果說老狗的腦袋不比年輕時靈光，這點的確沒錯，但我認為這與是否能「學會新把戲」，並沒有絕對的關聯，我覺得「欠缺毅力」才是學不會的真正原因。只有一個學生例外，從開始跟我上課到現在，已經將近六年了。

剛開始來上課時她已經會彈琴了，所以不算是初學學生。以她的進度與狀況來看，原本我以為她小時候曾經學過幾年鋼琴，如今年過半百有空閒時間，才來重拾舊愛，結果是我誤會了，她小時候完全沒學過，確實是從前幾年才開始的，因為老師搬家間斷了半年，才來找我繼續上課。

我真的很難相信她二十歲之前沒學過，四十歲以後才開始學，而且還能達到小奏鳴曲的程度，真是太嚇人了！其他的大人學生不是腦袋不能動就是手指不合作，也曾有個學生每週認真上課每天認真練習，還笑說他沒想到退休後竟然變成主修鋼琴！但是就算如此，進度還是非常緩慢有限，一年後也停了，如果跟其他這些正常的大人學生相比，這位持續學了六年的學生，簡直就是鋼琴超人！

雖說我覺得她挺棒，但是怪事也經常發生。她常常彈著彈著就說：「咦？我彈到那裡啦？」要不然就是明明彈得好好的，卻忽然停下來覺得自己錯了，我就告訴她：「你幹嘛停？別緊張，一點都沒錯，繼續彈。」她的節奏感不算太好，但只是偶爾有一些段落有問題，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好，只是就算沒錯，她總說：「這節奏你已經解釋過三次了，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你在講什麼。」我就會說：「懂不懂不重要，彈得對才重要。」然後她就說：「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麼對的？」

從前教過其他的大人學生，如果彈簡單的四行十六小節能夠無誤，我就要起立鼓掌了，這位學生跟其他大人比起來，不僅手眼非常協調，視奏神準背譜神速，還能上台參加演奏會，一點都不輸小朋友們。她常謙虛的說自己是「差不多小姐」，凡事差不多隨便就好，我說她上輩子一定學過音樂，而且在投胎途中，依照她的個性，「忘川」的水也是差不多隨便喝一下，因為沒喝到標準，潛意識裡還殘留著許多前世邂逅的音符，所以學起來既有進度又有進步。

看到她學琴的狀況，我想到以前剛開始使用電子郵件時，有個朋友傳來的一個我非常喜歡的網路故事，叫做「書到今生讀已遲」，今天上網谷歌一下，發現可能不是故事而是確有其事。文中敘述宋朝進士黃庭堅，在無意之間得知一個女子可能是自己的前世，而且看到那女子生前讀的書都是他所熟知的，才知道難怪自己今生讀起書來得心應手，原來是前世早就滾瓜爛熟了。

我跟學生分享這個故事，並跟她說：「琴到今生彈已遲，我想你今生可能沒有希望當鋼琴家了，但是你能學到這樣的程度，真的非常不容易！你一定要繼續努力，也許下輩子你就能超越郎朗李雲迪，成為舉世聞名的鋼琴家！」

「老師，拜託你，我現在連眼前這兩小節的音都搞不定了，我好像沒空管下輩子呢？」學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