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謝意

一天回家後，聽到一位朋友的電話留言，因為她的朋友想要參加合唱團，而朋友記得我曾提過我在一個合唱團擔任伴奏，於是幫她的朋友來向我詢問。這位朋友是我十七年前在中文學校認識的家長，當時我兒子五歲她兒子四歲，兩人唸同一班。因為與她好久不見了，我馬上回電話給她，並且一聊不可收拾，特別是有關教育方面的議題，我們的觀念頗為相近，聊得非常高興投緣。

放下電話後，我想到把我的部落格與她分享，尤其請她讀這篇曾經投稿上報的文章：「孩子學中文，逼瘋全家？」因為她出現在倒數第二段中，可說是我那篇文章中的特別來賓之一。有趣的是當她一看到我這麼說，文章也還沒讀，就馬上認定我一定沒有好話，因為她自認是個懶媽媽，兒子上完第一年中文後，就撐不下去放棄了，從此再也沒來過中文學校。

其實她的行為，是大部分人慣有的反射動作，因為我們從小都是受負面教育長大的，如果有人提起我或我的小孩，怎麼會有好事呢？當然都是壞事啦！但她讀完之後，才發現我在文章中不但沒有說她不好，還因為她說的好話而感謝她，她看了後十分感動，也很高興她的話竟然還有人記得並記錄下來。

提起往事，當年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年我們碰到一個「虎老師」，每個星期都有寫不完的家庭作業，大家怨聲載道。有一次朋友看到一個女孩子的作業，一筆一劃寫得非常工整，她嚇了一大跳，跟我說：「哎呦！原來女生的字都寫得這麼整齊喔！不像我兒子。」說著說著，她把她兒子的功課打開給我看。一看我也嚇一跳，我兒子的功課雖說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勉強寫的，當然比不過那位女同學，但還不至於見不得人，她兒子的功課，怎麼看過去黑壓壓一大片啊？

後來我發現可能有幾種原因。因為中文是由右寫向左，當以右手拿筆時，右邊寫好的字，就會被繼續向左移動的右手邊緣壓過，如果孩子的手不乾淨或容易出汗，字體就會變模糊；也有可能是鉛筆的問題，因為孩子還太小，不知如何掌握力道，如果鉛筆很軟，寫時又太用力，那麼顏色就會比較深，也比較容易弄髒。記得我們兩人還就該用幾號鉛筆的問題討論了一下。

後來朋友說了幾句話，聽起來彷彿是因為兒子的作業寫得不好，所以心虛而說，其實在那當下，我聽了也沒那麼同意，但也許在潛意識中並不反對，也就一直記在心裡。她說：「我兒子的年紀比你們的孩子小一點，而且功課又這麼多，我都沒怎麼要求他，只要他願意寫完，我就很高興了。」

當時我們上的是幼稚班，是學校年級最低的班級，後來應廣大市場顧客的需求，學校又增加了學前班，以四至五歲的學生為對象，我應當年校長的邀請，成為學前班的中文老師。

那時候我還年輕，不可否認心靈也承載著較多的包袱，我怕別人說我來教書是為了自己的廣告，所以從來不敢主動提起我是鋼琴老師；為了要證明自己是個有能力又像樣負責的中文老師，同時也無法跳出從小到大「上學就要有功課，有功課才有複習，有複習才有記住」的魔咒，每星期也得給學生出家庭作業。但學生們實在太小了，不能叫他們自己寫字，於是從電腦中印出淺灰色的字體來讓大家「描灰」，同時加上一些畫圖等項目，成為每星期的作業。

當時我不知道，但現在回想起來，發現我當老師時，也依然沿用了朋友的理論，學生的作業「只要能完成並記得繳回」，就是好！繳交作業可以得到我在台灣買的精美貼紙，每個星期改作業這件事也成為一大樂趣，我會使用我買的一缸子中文圖章，在學生們的作業上大蓋特蓋，有「好」、「好棒」、「讚」、「第一名」、「太好了」、「好學生」、「你最棒」、及「乖寶寶」等等，鼓勵學生從不吝嗇。

除了學生之外，我也很鼓勵我自己的孩子，盡量不批評或打壓他們，以免他們喪失學習的興趣。當年兒子雖然中文作業都胡寫瞎寫一通，長大後的課本上畫滿了漫畫，但今天他已經開始自己主動學習中文，朋友的兒子也在家耳濡目染，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從前大家的功課到底寫成啥樣，現在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

今天我要先間接感謝朋友的朋友，如果不是因為他想加入合唱團，我與朋友可能很難再次連接上，我也不會想到要因過去而感謝她。當然更要對朋友表示直接的感謝，如果沒有當年她的那幾句話，我還不知道要為了那些無明的我執，對孩子及學生說多少缺德話，做多少錯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