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鳥返巢時

兒子讀大學時離家很近，即使他不常回來，我們也可以去看他，挺方便的，所以那四年我從來沒感覺他離家了，直到他大學畢業，才真的遠走高飛。

女兒自從八月底去外州讀大學後，至今已讀完一個學期了。這期間她一共回來兩次，第一次是感恩節前，第二次是聖誕節前。其實以美國的距離來說，她的學校也不算太遠，坐飛機只要一個多鐘頭，但與兒子的學校比起來，確實是遠多了。只因為不能在想她時就看見她，這兩次她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都興奮得睡不著覺。

倦鳥返巢後，原本兩老在空巢時建立起的生活方式，一下子全亂了。

第一天到家，女兒一直不停的說話，告訴我們幾個室友的八卦以及學校的事。又因為她基本上是個「電視兒童」，她不在家時我們只有早上開電視看新聞，她一回來後電視從早開到晚，客廳也一團亂，所以平靜的家中，增加了不少人聲及電視聲。

我們平時睡得早也起得早，但女兒總是看電視看到很晚，或是出門找朋友很晚才回來，偶爾半夜還把我們吵醒，所以晚上得提醒她注意電視，也注意自己小聲一點。到了早上，則換成我們起床後提醒彼此：「別忘了女兒現在在家，還在睡覺。」我們刷牙洗臉做早餐吃早餐，得躡手躡腳儘量小聲，看新聞時也得注意音量，當然更不能大清早罵人或吵架。

吃飯的方式也因女兒回家而改變。剛空巢時，我們有將近三個月完全沒有外食，先是大清冰箱廚櫃，把快長毛的東西趕快拿出來煮煮吃掉，等到存貨出清的差不多了，才採買新鮮貨。為了怕兩老每餐白飯配白飯吃得太隨便，日後沒有營養老得更快，我這個「家庭煮婦」還是得負起準備糧食的責任。但平時我們很愛女兒卻不喜歡的餃子，倦鳥返巢時就不能吃了，得煮一些她想念的媽媽手藝，或是帶她回味附近幾家她以前愛去的餐館。

空巢後家裡走動的人少，地不太髒廁所也沒有滿地頭髮，打掃起來容易多了，但女兒一回到家，馬上到處塵土飛揚。她的房間就更不用說了，帶回來的衣物有要洗的也有要整理的，每天經過她的房間，看到那兩個躺在地上的行李箱，我就有一種彷彿自己已成為「旅店老闆娘」的感覺。

當年我離家來美讀書，偶爾回台北時，不也跟女兒現在回家是一樣的情形嗎？因為我的到來，父母得更改他們的生活作息來配合我，與女兒現在不同的是，我回台北時還有很嚴重的時差問題。然後在這短暫有限的見面時間裡，我急著向父母報告異鄉生活點滴，他們則帶著我到處吃喝採買，歡喜過完幾星期後，又再依依不捨的把我送上飛機。

根據兒子還有兒子其他高中同學過去四年的經驗，我也了解到當孩子去上大學後，第一年大家都會常常回家，高中同學們不時見面歡聚，但是當第二年起，每個人回家的機會都愈來愈少了。一來因為已經適應外面的生活，也交了新朋友，沒有那麼想家；二來則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計劃，例如短期假日時安排幾天的旅行，或是暑假要找實習工，到了最後一年更是忙著找工作，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感，讓年輕人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想家了。

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當我離開自己的原生家庭飛到美國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從家人變成客人了，而現在女兒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她也從家人變成客人了，我們每個人的角色都因此而轉變，並進入下一個人生的階段，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今天一大早當把客人送到飛機場時，我的心裡很清楚，客人以後來造訪的次數將會愈來愈少了。於是家中兩老又恢復空巢自閉的生活，各人抱著自己的板子或電腦殺時間，我寫我的文章，老爺看他的連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