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反對而反對

有個朋友的孩子大學即將畢業，但四年前母親並不贊成他去讀那家學校，今天仍在持續反對中。我不知道為何要反對木已成舟的事實，或是孩子是否在乎她反對？總之這個孩子從小就看的出有「反骨」，父母愈不贊成的事他就愈要做，而他的反骨若不是遺傳來的，就是被訓練了十八年後的成品，因為他的母親就是如此，舉凡孩子想做的事，一律全都反對。

我認為「反對」只是一種外在看的見的表象，這行為其實是被看不見的動機操控著，那就是「控制慾」。

我的母親沒有那麼負面，沒對我們說那麼多NO，但這種看似無意卻是有意的「為反對而反對」的行為，還是呈現在某些方面，比如說「點菜」。每次一進餐館，老媽就先來一句：「一人點一道。」當我們點了之後，她的「反骨」就開始甦醒並起來行動，每道菜都有理由駁回，最後滿桌子的菜都是她一個人點的。從小到大我們早已經習慣，連菜單都不看了，何況我對吃也不是那麼在意，桌上總有東西能下肚吃飽。

幾年前我回台奔喪時，有一天老爸帶著我們大隊人馬出去吃飯。一打開餐館的大門後，老爸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身，沒踏進餐館就轉身往外走，好像卡通片中老鼠忽然見到貓一樣。我嚇了一跳問他：「怎麼啦？裡面是著火了還是有槍戰？」老爸趕快問小弟說：「你會點菜嗎？」小弟說：「會啦會啦，進去進去，我來點。」所以一個有「菜單控制慾」的老婆，幾十年來訓練出一個連菜單都不敢看的老公。

最近有個朋友跟我抱怨她的另一半，說：「他就是對什麼事都有意見，希望我都聽他的。」我說：「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聽他的，希望他聽你的？那你跟他有什麼不一樣？」我跟我家老爺起爭執時，他也說：「你就是喜歡別人聽你的！」年輕時的我，一聽到這句話就感覺被批評了，行為就被情緒操控而起動心理防衛機制，接著暴跳如雷。

現在我倆都老了吵不動了，才發現如果仔細思考一下，他說的也沒什麼錯啊！難道這世界上有人「願意說出自己的意見，然後希望別人不同意」嗎？所以「喜歡別人聽我的」其實是一個很正常的狀況，我幹嘛那麼氣？不論任何情況讓他說出這句話，他說的同時，不是也希望我聽他的嗎？他跟我又有什麼不一樣呢？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了解此點之後，更發現很多時候老爺也是「為反對而反對」，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如果今晚要去朋友家吃飯，我說：「我們買一盤壽司帶去。」此時反對的雜音就會源源不絕的傳來：「有人喜歡壽司嗎？」「上次不是才買過嗎？」「生魚要是吃不完很難處理的！」總之就是要反對。至於反對的動機，不知是否因為我先決定了然後通知他，讓他覺得沒有參與感未受到尊重，還是他想要這個主控權？

老了就得長點智慧，偶爾我心情好時，與其「通知他」不如「請問他」：「你覺得我們今天晚上應該帶什麼去？」如果他說：「買盤壽司吧。」那正中我下懷；要是他說：「帶盤屎吧！」那我也就遵命，趕快去廁所大唄！畢竟今晚的食物或面子根本不重要，如果還選擇要一起終老，有個和平的晚年才重要。

做母親的這些年，我發現自己對孩子也一直有「為反對而反對」的病徵，很多時候孩子說要做什麼，我脫口而出就是 NO。看電視？NO！吃零食？NO！打遊戲？更是 NO！然後他們就會問我「為什麼」，為了要回答他們，還得找一大堆的藉口，像是「你今天還沒練琴」、「你昨天只練了十分鐘」、「現在先去看點書」、或是「你功課寫完了嗎？」等等，現在想想自己都覺得好累又好笑。

最近的一次，是兒子跟我說他買了某歌手除夕跨年演唱會的票，聽到的當下我腦子裡還是一個 NO！如果一定要有理由的話，因為票貴得不得了；因為天氣這麼冷還要進城；因為除夕夜進城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瘋子，可能很不安全等等；總之因為這個因為那個，我就是覺得他不該去。

但是我沒有說 NO，我說的是：「你還沒有賺錢就這麼會花錢，整天看這種東西，以後誰敢嫁給你！」兒子一臉很冤枉的說：「請問你，『整天』 是什麼意思？這是我第一次去聽演唱會耶！我以前從來沒去過！」是啊，他以前真的沒去過任何演唱會，妹妹的經驗還比他豐富呢！何況兒子已經是個人高馬大身強力壯的二十歲年輕人了，難道出門就會遇見瘋子然後被撂倒嗎？我到底在反對什麼？

沒人會承認自己有「反骨」吧？我也不想承認，但怎麼我全身的骨頭好像都是「反骨」呢？今天寫了此文之後，我要更努力督促自己，希望再也不要為反對而反對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