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恭喜你

上個周末接到數個演奏會的邀請函，有好幾個朋友的孩子，從小參加某音樂院「大學先修班 (pre-college)」的周末音樂課，孩子及父母都花了很多精神與金錢，如今高中要畢業了，於是舉辦畢業演奏會，向現階段告別。我很高興前往參加，享受孩子們的美妙音樂，及家長們在會後準備的豐盛美食，當然也一定要利用此機會大大積德，對朋友及他們的孩子們說聲「恭喜」，恭喜他們在進大學前樂器學習有成。

今年我家有兩個畢業典禮，兒子大學畢業與女兒高中畢業，所以最近也有不少朋友跟我說恭喜。當然被恭喜的時候，都是人生中某一階段的結束及其成就的肯定，但是我心裡倒是有個感觸，就是即使完成此階段後得到某種成功，卻鮮少有人因而到達終點，往往這個階段的結束，就是下個階段的開始，路途還要繼續，往後還是未知數，此時反而不能被周圍的恭喜聲沖昏頭，更要戒慎恐懼的迎接未來。
 
記得我兩次懷孕時，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初期幾個月的害喜孕吐，恨不得能隨身帶著馬桶走天下，才能隨時要吐就吐。那段時間常感覺很餓，但面對食物時又幾乎吃不下，好不容易吃進肚子裡了，沒多久又要吐出來。奇怪的是邊吃邊吐，彷彿沒有吃進什麼，但又可以一直上廁所；然後身體已經很不舒服了，還要擔心胎兒的營養問題，總之身心俱疲。更糟的是分分秒秒都感覺痛苦，還得不時接受周圍的人跟我說「恭喜」，有段時間只要聽到「恭喜」兩個字就很想打人，只怕手還沒抬起來，又要去吐了。
 
雖說懷孕是件喜事，這世界上還是有兩個人沒有對我說恭喜，就是當時我那兩個 part time 工作的老闆。他們並不知道我快要辭掉工作了，但不論如何女性員工懷孕，就意味著得請假一段時間，我想老闆們心裡有數，根本不想恭喜我，這或許可證明我是個好員工吧？此外懷老大時我不明白，但後來明白了，就是被恭喜之後，才是下一個苦難階段的開始。

母親自今生畢業時，事發非常突然，她一向身體健康，除了牙齒與眼睛不太好之外，中年連腰酸背痛都很少發生，更沒有任何慢性疾病的前科。當她摔了一跤之後，我們非常不能接受，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老爸最怕的就是他比老媽先走，老媽最怕的是自己變成植物人或得老人痴呆，如今老媽忽然摔了一跤就畢業了，兩老都不用再擔心了。何況老媽除了在醫院無意識的躺了三天，其他任何罪都沒有受過，現在回頭想想，雖然不會有人在喪禮時對人說恭喜，但這何嘗不是一件可以被恭喜的好事？

曾有個人跟我說：「琴老師，你的朋友這麼多，又有這麼多學生及家長，你死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來參加你的喪禮。」
「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自己。」我說。
「為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果然她聽不懂。
「如果你想要知道會不會有很多人來參加我的喪禮，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就是你…一定…要…比我…晚死，這樣你才能來參加我的喪禮啊！對不對？」我說。

在正常的狀況下，我們都是高興的恭喜他人，不會在喪禮時說這兩個字，但我真覺得從今生畢業的時候，才是最應該被恭喜的時候。

某天上班時與老板提到這件事，我跟他說：「雖然你比我老，但誰先再見可不一定！拜託你，如果我比你先畢業，你一定會來參加我的喪禮，到時候請千萬別忘了大大的恭喜我；反之如果你比我先走，我也一定會對你說恭喜。」

老板說：「我答應你，如果有這麼一天，我一定會跟你說恭喜，我知道『你希望在自己畢業後被恭喜』這件事，也只能靠我了，這種論調除了我，誰聽得懂你在說什麼？就算懂，又有誰能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