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個朋友,與母親的關係很不好,所以每次與母親聯絡後,就會來找我倒心情垃圾。像我這種有主見又雞婆,而且常常覺得自己對別人不對,就一定要相勸的個性,怎麼可能只傾聽而不發表意見呢?所以我總是努力的幫她分析,勸她看開一點,她聽的時候彷彿也都同意我的說法,但下次又重蹈覆轍,反反復復沒完沒了。
有一天她又打電話給我,不同於以往,她聽起來一點也不沮喪,原來這回她不是要倒垃圾,而是要與我分享她去參加團體心理治療課程後的感想。這次的學習,讓她更深一層的了解與母親間的問題所在,也因上此課程後,在很多方面可以想開看開,覺得很高興。
這事我若不知道就算了,聽她說了之後,我的氣真不打一處來,但也不能告訴她。因為她花了大筆銀子後所學到的論點,十有八九都是我跟她說過的,我不但免費,還常提供她晚餐!我的口水與力氣全白花了!
從此她可能不用倒垃圾了,但卻變成我有垃圾,於是向另一個朋友抱怨她。這個朋友有心理學的基礎,一聽就說:「需要花錢報名參加的,絕對是經過包裝的課程,而且是由專家來教的,你憑什麼跟那些人比呢?」原來我誤把自己當「憑什麼姊」!這麼一說,我懂了,可是我心裡還是酸酸的。
這次回台灣,無獨有偶,有兩個朋友都請我當說客,希望我勸他們的老婆(老公)做某些事,當下我就告訴他們說:「很抱歉,我什麼都不能幫你講。」在這兩個朋友眼裡,我可能是個能言善道又公平公正的人,我知道自己愛講話,若聊到教育話題或打壓虎媽,更是當仁不讓不能停止,加上我又比他們年長幾歲,所以他們覺得我能影響他們家的另一半。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他們的家庭有狀況,我有資格發表意見嗎?其實我也說了不少,但清官難斷家務事,有些狀況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說出真心話,既幫不了忙,自己又覺得很彆扭。
雖然覺得不該說,但心裡還是不確定,又產生了另一種情緒,那就是:第三者確實能看到一些當事人看不清的狀況,如果我是對的而朋友是錯的,我到底該不該說呢?「友直」有錯嗎?而且是這麼好的朋友,我真的很關心他們,到底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呢?想想我很迷惑。
那天與大學的好同學碰面,最近幾年,她的精神都放在靜心及靈修上,我覺得她能為我解惑,便向她提到我的想法。她的說法是:第一,我喜歡分析別人,也常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層面,但我並沒有受過任何心理治療方面的訓練,所以極可能告訴別人「我看到你有個你自己看不見的大洞」,卻無力幫忙填補;第二,友直雞婆的人,常會在他人尚未準備好聆聽時發表意見及建議,但其實根本是沒有聽眾,自己猛對牛彈琴,還要罵牛不能欣賞。這一次我真的懂了。
最近因為進行居家雜物「斷捨離」,本來不應該買任何東西了,但在台北街頭看見書店不入可惜,又一眼看見「回家:賴佩霞20年修行告白」一書,馬上買回家讀,回來美國後,還上網聽她在高雄的演講「找一條回家的路」,忽然有一種通了的感覺。
從賴佩霞的書及演講中,我得到兩大收穫:
第一是當有任何痛苦與疑惑,這答案都在自己,而不在他人。想請我當說客的朋友們,希望他們的另一半做一些改變,他們就會幸福;我覺得朋友做的不對,認為他們若能聽我的話,就會不痛苦;他們不聽,我幫不上忙,我也痛苦。我們都期待別人能先改變,能做什麼來解決問題,但其實我們不能改變別人,只能改變自己,因為答案都在自己身上。
第二是當朋友想要倒垃圾時,只要做一個好的傾聽者就夠了,能幫助他的是醫生或治療師,不是我,所以不要想去幫助他,因為真正能幫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不論是我勸朋友的,或朋友勸我的,全都一樣。
我很感謝我的同學,讓我看見我總是在做「沒有聽眾的演出」,雖然殘忍,但卻幫我更深層的認識自己。我從來只想到自己的好心,沒有想到其實別人並不想聽,也不需要聽,我的論點,也未必就是真理。我也感謝賴佩霞,因為她使我明白,朋友的問題不是我的責任。
前兩天看到 5/28/2014 世界日報頭條新聞「到 2016 年底美國將完全自阿富汗撤軍,美國總統歐巴馬表示:『讓阿富汗變完美,不是美國的責任。』」我更有如得到當頭棒喝!朋友的幸福婚姻、學生的完美演奏、孩子的完美人生,都不是我的責任,很多時候,我只需要做個稱職的垃圾桶。
我也知道,我的同學與賴佩霞,都不會來邀功,說:「如果沒有我,你怎麼能想通?」因為她們都比我更明白,我最應該感謝的人不是她們,而是我自己。如果自己不能跳出框外並放下「我執」,任何人的言語或書或演講給我的提醒,又有何用?
人的個性真的不易改變,也許以後我還是會在某些狀況下,對朋友進行友直的薦言,但我要學會適可而止,並不會再因別人不聽而不高興,因為我知道只要他們能減少痛苦得到快樂,我就應該祝福,是不是我的功勞,又有什麼關係呢?
1 則留言:
琴老師的友直 真的很好 我聽進去了 很多人不願友直的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