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責任要教他？

最近有一種對話場景，常在我面對不同演員的時候出現，例如：
 
(場景一)
琴老師：｢王大中，你好。｣
王媽媽對王大中說：｢喂，老師在跟你打招呼，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怎麼不回答？｣
王大中看了我一眼，王媽媽很不滿意。
｢老師，你知道嗎？他現在見到人，就是這個死樣子，一點禮貌都沒有，我真的快被他氣死了！｣王媽媽說。
｢那就別管他了嘛！｣我說。
｢可是，他真的很沒禮貌耶！不管怎麼行？這是我的責任要教他啊！｣王媽媽說。

(場景二)
琴老師見到方英英，跟方媽媽說：｢英英真是女大十八變喔！我知道她才十五六，還沒十八，可是已經亭亭玉立了！跟以前小女孩時的樣子完全不同。｣
方媽媽說：｢老師，你不知道，我家小姐在外面看起來人模人樣，她的房間可是亂的跟狗窩一樣，書跟衣服丟滿地，走都走不進去。叫她收一收，她也不理，還跟我說那是她的房間，她愛怎樣就怎樣，叫我不要管。｣
｢那就把房門一關，眼不見為淨囉！｣我說。
｢這是我的房子耶，不是她的，我還得打掃啊！要是髒到老鼠蟑螂都來了怎麼辦？｣方媽媽說。
｢那你講了也沒用，她也不聽，反而還要吵架，那你要怎麼管？閉嘴吧！｣
｢怎麼能不管？這是我的責任要教她，不教她的話，她怎會自己收拾？｣方媽媽說。

每次跟這些朋友聊完後，我就覺得很內疚，因為我發現我早已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過去二十年來，我當然教了我的孩子，而且在他們小時候，我還稱的上是「生活虎媽」！但我畢竟不是一百分的，有些項目也沒有做到，比如說兒子的房間，在我眼裡從來就沒有合格過。我曾經要求他自己收拾，也曾下令「如果你不收拾，那麼你就自己洗衣服吧」，後來執行過幾次，但最後也沒有堅持到底。

某次去一個有三個孩子的朋友家，朋友的屋子打掃的很乾淨，但東西很多，所以看起來有點亂。兩個女兒的房間，也跟樓下的客廳及廚房差不多。朋友的兒子，是全家唯一的化外之民，房間整潔的不得了，床上被子枕頭鋪得像旅館中的一樣，書架上的書由大至小排列 (如果是我，會依照書的主題來排，絕不是書的尺寸)，桌上的筆也是一根一根的乖乖排著隊，整間房間看起來，比樣品屋還樣品屋。

如果朋友只有一個兒子，那我一定會向她請益，問她如何能把兒子訓練成這樣，但我不需要請益，因為明擺著兩個女兒就不是這樣。朋友的意思是，她從來沒有要求孩子們收拾房間，也沒有訓練過他們，兒子生來就是如此，會自己打理房間及生活物品，完全不用她過問。

所以我明白了，一個孩子一個樣，我不能要求我的兒子跟別人的兒子一樣，把房間變成樣品屋，我自己都不是如此了。如果生活中其他方面，該他管的他都做了，我真的需要在這件事上打壓他嗎？後來兒子離家上大學，我會打掃他的房間，但只要他一進門，五分鐘後就像颱風吹過一樣。如果他偶爾回家，我就要因房間亂而跟他囉嗦，那以後他還願意回家嗎？有一天兒子也會有自己的家，到時如果亂七八糟，反正也不是我的房子了，何況事情還沒發生，我需要先做負面的預測，把他想的那麼糟嗎？

在前面兩場對話中，我看見的一個孩子沒禮貌，還有一個孩子任由自己的房間髒亂，然後兩個媽媽都劃地自限，給自己製造了一個 「我的孩子沒做好，這是我的責任要教他」 的框框，然後跳進那框框裡出不來。

這世上除了這兩種孩子之外，還有一缸子早上不起床的孩子、不好好練琴的孩子、明天要考試今晚還在看電視的孩子、不吃青菜水果挑食的孩子、一起吃飯只看手機不與父母交談的孩子、怎麼說就是不肯把鞋帶繫好的孩子、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剪頭髮的孩子、以及態度很不好的孩子等等，而這些孩子的身邊，也必定有一群非常負責，常被｢責任｣二字卡住的父母。

除此之外，其實我們在「教」的背後，還傳達了：「我希望你聽我的話，我希望你做 『我要你做的事』，你為什麼不聽話？你為什麼不做？」 而十幾歲的孩子，他們正值青春期，正要開始「轉大人」，希望自己能掌控生活，但又受到大人的壓力，他們不知如何減壓，只好藉著不合作的行為，來傳遞他的訊息，就是：「你管太多了！我煩死了！我不是聽不懂，但我就是不要讓你如意！You can’t make me！」

這句「這是我的責任要教他」，當然沒有錯，在孩子不同的年齡階段，我想也有不一樣的項目及不一樣的教法。但如果孩子都已經十幾歲了，那麼此刻我想問的是：我們如何定義「教」的行為？又如何為自己打分數？說一次算不算？還是要說三次、五次、甚至十次才算數？或是不論說或罵，只要孩子沒有做，我們就是沒教好、不負責？

那麼孩子呢？到底是聽不懂中文、還是聽不懂英文？我見過許多在父母面前裝聾做啞的孩子，在外面卻謙恭有禮；還有個朋友是被「衛生署署長」養大的，從小到大每個週末都要全家出動大掃除，等到自己成了家買了房子之後，整個屋子就像垃圾堆一樣，再也不清理也不打掃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有個家長是學財經的，最近只要一見到我，就很好心的提醒我：「老師，你一定要叫你兒子存錢，以後還要教他怎麼理財。」我聽了只能笑笑謝謝她，我的專長是教鋼琴，但這對我的孩子早就沒用了。我也覺得「理財」一事很重要，可是我自己都不懂，怎麼教呢？我希望他趕快去跟別人學，學好來教我，或是理好他自己的財然後分我一些，那更好，我也不用學了。

所以，那個父母是十項全能，能教會孩子所有的事？到底是「我教」重要，還是「孩子學到」重要？如果「學到」才是目的，那麼是不是我教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我們總拿著雞毛當令箭，教法讓孩子生厭，把與我們溝通的門關起來，以後當他們遇到非生活瑣事的大事，真的需要有人商量時，卻不會來找我們了，那我們算是盡責了嗎？

奉勸家有難搞孩子的父母，在抱怨孩子之前，自己先照一下鏡子，看看到底是誰難搞！何況這些生活瑣事，根本與「大人責任」及「孩子學會」 都沒有關係，只不過是親子間的權力遊戲罷了，我們真的需要讓自己陷在那框框中，玩這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嗎？能放下的就放下吧，不能放下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孩子就是放過自己。雖不用「置之死地而後生」，但如果能夠閉上嘴，也許能「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