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抱怨」還是「榮幸」？

大清早溫度好低，還有點下雨成雪的跡象。此時一個朋友來電，告訴我她正在南邊約一個小時車程的鎮上。天氣這麼不好，跑到那麼遠去幹嘛？原來是女兒要參加一個「音樂試聽會 (Audition)」。女兒已進去室內，但她等在車裡，雪下得好大，短時間內已經把車完全蓋住了。

這個朋友有個極為優秀的女兒，從小學鋼琴，成績優良當然不在話下。後來長大了，在美國學校裡開始學習長笛，也吹得很好。就像一般的亞洲父母一樣，朋友也砸銀子，帶著孩子去拜校外名師，每星期定期上課練習，然後一路吹進高中未曾間斷，這些年來頻頻參加各種試聽會及音樂比賽。

她告訴我說她一大早就起床出門，沒料到今天還是個下雪天，忘了帶被子及乾糧，所以有點餓也有點冷。說著說著我就問她：「請問你是在敘述一個已發生的事實，還是在抱怨？如果是抱怨，那就請閉嘴好嗎？因為這些都是你自找的！」朋友說：「我不是在抱怨，我是覺得很榮幸，好嗎？」榮幸？那當然沒問題啦！知道是榮幸就好！

另一個媽媽在聊天時告訴大家，她每天有多麼忙碌，五天放學後都帶著孩子去上不同的才藝課，星期日上中文學校，還得看孩子們寫功課。孩子不在家時，她當然也沒閒著，要煮三餐及做家事，有時候半夜一點鐘，還在摺剛洗好的衣服。聽著聽著我沒發言，但另一個母親說：「我看你是自找的吧？」真好，我想說的話，有人替我說了。

看到周圍的朋友們，都是非常認真負責的母親，我還批評她們「忙碌是自找的」，好像很沒有同理心，但從某方面來說，也的確很真實。生活中有這麼多一定要做的事，不是每樣都可以選擇的。例如「吃」這件事，一天三餐省不了，就算再隨便再簡化，還是有連帶而來的買、煮、善後等，怎麼做都做不完，無論是力氣還是銀子，一點也省不了。

但其他的呢？如果中文一定要上，那麼課外才藝，需要學五種嗎？衣服沒時間摺，那就堆在籃子裡，反正是孩子們的衣服，皺了也無所謂吧？洗碗不但花時間，洗得太快還可能洗不乾淨，我早就交給家中洗碗專家「洗碗機」負責了，它做得比我好呢。孩子們大了，也可請他們負責摺自己的衣服，或打掃自己的房間吧！如果把自己忙病了，那麼這個家誰來照顧呢？

朋友的女兒已經讀高中了，通常到了高中，孩子們意願都已經很清楚了，他們喜歡繼續的活動，當然要盡量去做，因為這在高中緊張的生活中，是一種調劑，做得好的事，也讓他們有自信。以我自己來說，我在不同的季節要做不同的「足球媽」或是「壘球媽」，要去不同的球場看比賽，也是很忙碌。但孩子們喜歡我去，還幫大家照相，全隊都高興，我也很高興。

但當孩子還小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活動或學習，都是由大人安排的。我們為他們選擇了那麼多的項目，讓自己與孩子都忙成一團，然後在家時罵孩子不練琴，罵老公不幫忙家事，也不看孩子的功課，出門又對朋友抱怨自己忙碌，連睡覺都沒時間。

有的時候我真是不明白，我們到底是需要倒情緒垃圾，還是要藉此昭告世人，自己是個「負責好家長」？有個朋友把時間排得問題百出，然後所有的解決方式都行不通，甚至給我一種錯覺，好像她其實很享受忙碌、抱怨、及罵人，根本不想解決問題，因為她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有一種家長，要孩子學琴，但不要比賽也不要考試，一段時間後，如果發現孩子根本不好好練，馬上就停了。還有一種家長，知道孩子不太練，但她還是讓孩子繼續來上課，不抱怨也不囉嗦，孩子只要在上課時好好學，多少也能進步。這兩種態度我都很贊成，但特別佩服第一種家長，因為她可以放下。

年輕時我也抱怨生活忙碌，某天問老爺說：「怎樣我才能在起床後，發現自己今天沒有事要做？」老爺說：「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你死了，一是你病了；而且不是沒事，是有事你不能做。只要活著，就不可能沒事。」

現在我不怕忙也不怕做事，因為我老了進步了，知道我做故我在，能做就是福，非常討厭年輕時一邊做事一邊抱怨的自己。換個角度想，大人與孩子都健康，才能忙碌；有錢送給才藝老師，就表示自己生活沒有欠缺，這根本就是一種福氣，真不該抱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