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中文學校有位老師有事，教務主任找我去代課。這班是我曾經教過的班級，學生我都認識，所以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了，馬上同意前去幫忙。上課不到十分鐘，我就發現學生可分為四種類型：
第一種是「帶頭起義者」，上課就像在家一樣，只要有話想說，馬上就說，完全不管當時的狀況是什麼；第二種是「路邊附和者」，見有人起義，就來參一腳，也加上幾句；第三種是「見義勇為者」，因為看不慣第一種及第二種人的行為，於是路見不平，拔刀助老師，比我還先開口罵人；第四種是「沉默是金者」，換句話說就是啞巴，不論教室內發生任何情況，他都身在其中，但絕不出聲，就像根柱子一樣。如果前三種人很多，又不受控制的話，那麼整間教室的秩序就很難維持了，可能會變成一個小型菜市場。
退休已有一段時間了，長時間沒教這種一班十多人的大班課，有點忘了是怎麼回事。說實話，第一堂課上到一半時，我就已經快不行了。一方面是老了，要持續大聲說話，挺累人的，另一方面就是第一種及第二種學生所造成的秩序問題，非常困擾我。
我感到我舊時的「毒癮」快要發作了，很想開口大罵學生，叫他們閉嘴或罰他們。如果我夠兇學生怕我，可能會因挨罵而安靜一些，能達到某種程度的效果，但我還是要管住我自己，絕對不能這麼做。我們碰到的長輩與老師們，大部分都是使用負面的方法來管教我們，所以我們也都中毒了。當我們長大也成為父母或老師，碰到孩子不聽話的情況時，反射動作也就是使用這些方式，大吼大叫或是懲罰的，難創新意。
想當年我是出了名的母老虎，罵人既大聲且兇，曾有個朋友問兒子說：「你媽媽煮的東西很好吃喔！她最喜歡煮飯給你們吃了，對不對？」兒子答：「不對，我媽最喜歡做的事是 『罵小孩』！」當場全部的人都笑翻了。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不斷提醒自己，覺知這種慣性錯誤並修正行為，好不容易孩子大了，我也不需要罰人罵人了，但怎麼今天來代一次課，我就要破功了？
第一種同學不斷的想開口就開口，第二種偶爾也加入，教室的後面還坐著一兩個零星的家長，她們看著我在上課好像很鎮定的樣子，其實我心裡波濤洶湧非常糾結。表面上我一邊教課，一邊還得提醒同學們要舉手才發言，同時還不斷的思考，如果我選擇不用過去的方法，那麼好方法又是什麼呢？想著想著精神快錯亂了，好不容易撐完第一堂課。
第二堂上課時我還是在努力的想，希望能想出一個正面一點的方法來控制秩序，不然還有兩堂課，我撐得下去嗎？忽然想到下課時，看到家長會小吃部在賣點心零食，於是我想我就來賄賂學生好了！當然這也不算是個好的方法，但我已經火燒眉毛了，就試試吧！
我忽然從課文中跳出，話鋒一轉問學生說：「你們看牆上的鐘，現在幾點了，你們知道嗎？」因為那是一個有長短針的真鐘，有些同學好像看不太懂，於是我教他們怎麼看鐘，然後話鋒再一轉，問學生們一些有關教室中行為的問題，例如「如果你想說話應該怎麼辦？」還有「你可以不舉手講話嗎？」等等，問這些問題的目的，是希望他們經由自己的思考，並做出出自自身意願的回答，而不是因為被老師訂規矩，因被動而勉強聽話。
說完了這些「前奏」之後，「主旋律」才上場，我說：「請你們聽好我下面說的話，現在我們距離下課還有三十五分鐘。如果你們這段時間很乖，都沒有做任何不應該做的事，那麼下課的時候，就可以跟我去小吃部，我買東西給你們吃。」一說完之後，馬上有位同學說：「What did you say？」我答：「你聽不懂中文嗎？我已經說完了，我不會再說一次，現在我們要繼續上課了。」
我完全沒有罵人或處罰人，只是訂了獎勵辦法，當然第一種與第二種同學都不是百分之百的閉嘴，但不可否認情況變好很多，大家也比較專心了。偶爾有人開口，會馬上自覺少講一些，第三種學生也由「見義勇為」變成「教室公安」，聽見聲音就會做出「噓」的表情提醒同學。
當教一個新字時，我問大家：「這個字是什麼部首？你們要不要猜猜看？」有學生習慣性馬上說出答案，我就說：「你沒舉手就說話了嗎？」然後就會有其他的人舉手等我叫名字。雖然我覺得我是在跟大家開玩笑，但不知為何全班同學都變得好嚴肅，上課也好認真。
我很高興自己的賄賂政策奏效了，但馬上就出現了另一個問題，就像是吃了西藥一樣，一個症狀緩解了，後面還跟隨著副作用。這問題是：「下課前，我將如何決定誰乖誰不乖？誰該跟我去買東西呢？」我能說：「張三，你剛才沒舉手就說話了，你不行」，還是「李四，雖然你是好心提醒他，可是你也說話了，你不能去」，亦或是「王二，你從來都是啞巴，所以你可以被獎勵」？想了想後，覺得既然我們是在美國，很多時候都用榮譽制度，我想就由他們自己決定吧！
聽到下課鐘後，我說：「如果你覺得你自己很乖，就請站到前面來，我們一起去買東西。」這樣一來，沒遵守規則的還有不想吃的，都自動退出了。幾個學生很高興的跟我去買點心時，此時又出現另一個沒想到的狀況，那就是我完全沒有提到「一個人能買幾樣」，有位學生一口氣拿了三包糖，我想平時他的母親可能嚴格控管他的零食吧？沒問題，我買！希望家長可別來罵我啊！
第三堂課上課時，其實獎勵已經結束了，我怕學生們會故態復萌，但卻沒有，大家都還是能自治。很高興我沒有罵學生或罰學生，也達到了維持秩序的效果，真不容易啊！我的賄賂政策可能對原來的正牌老師不太公平，但我只是代課一次，就順便兼作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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