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初老症狀

美國人說：「老狗學不會新把戲」，我有一個「老狗」學生，最初來找我時已經會彈鋼琴了，所以不是來學「新把戲」，而是繼續「舊把戲」。大人來學鋼琴是自己想做這件事，不是因為背後有虎媽逼迫。她每週非常認真來上課，但因為還沒退休也常有事要忙，感覺練琴沒有上課那麼認真，只因持續不斷學了這麼些年，還算有進步。

這位早已年過半百的學生，常重覆的台詞有：「明明是上星期彈過的東西，過了幾天把琴譜拿出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完全沒看過一 樣！」以及「其實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彈什麼，看過去一堆音在眼前，黑黑的又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眼睛好花啊！」
 
每次聽到她這麼說，我就想到如果頭腦容量像是一個房間，小時候裡面沒有太多東西，只要一學到新知識就能馬上進入大腦，還可過目不忘歷久不衰，就像許多小時候彈過的曲子，怎麼樣都不會忘。長大後知識累積愈來愈多， 空間就自然減少了。

如果腦子真的像房間，東西太多還可以「斷捨離」騰出空位，但像我這個年紀或更大才開始學鋼琴，腦袋以為把新知識裝進來了，其實進來後空間不夠又馬上掉出去，如果不繼續努力擠壓維持現狀，沒有持續每天練習的話，馬上過目即忘一點都記不住了。

學生的程度已經是中級了，她的手指雖然靈活但卻撐不太開，常在遇見一次要彈三個音的合弦時力不從心，如果是八度音就更慘，所以偶爾我得偽造文書，把譜稍微修改一下，讓她覺得好彈一些。其實我自己在練合唱伴奏時也是如此，一些比較困難的地方，常隨心所欲偷工減料魚目混珠，連偽造文書都不用了。

因為學生比我年紀大了約十歲左右，她總覺得她的問題我都沒有，所以我不了解她的感覺。其實我四十多就有老花眼了，還配帶多焦眼鏡，否則遠近都看不清楚。至於看譜倒是還不至於過目就忘，畢竟看了大半輩子，經驗比學生豐富一些。自從參加合唱團後，偶爾也需要練琴，這樣也好，不會讓技術太生疏。

據我所知，這裡大部分的合唱團都沒有伴奏，都得在表演前幾週臨時找人擔綱，所以以前的老師看到本團有專任駐團伴奏，從頭到尾坐在鋼琴前陪大家練習，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今年合唱團換了一位新的指揮老師，是個學音樂的青年才俊，不只主修鋼琴熱愛合唱，而且是「絕對音感」。當他唱各個聲部給大家聽的時候，我感覺他不是人而是一台神準的機器，如果有合弦需要手指腳指齊上，一次彈二十個音的話，我想即使只有一個錯音，可能也逃不過他的法耳，這下子我混水摸魚的空間就狹小多了。

不能混也沒關係，好好練琴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但不幸的是我的年紀也到了，最近所有老狗學生的問題，都開始出現在我身上。我感覺昨天才練過的段落，怎麼今天看起來就像全新的一樣，絲毫沒有記憶？坐在鋼琴前把眼鏡推上又推下，無論怎麼調整都看不清楚？那些很高或很低的加線音，以前看一眼就能彈，現在看到時反應很慢，有時還得拿下眼鏡一算再算，搞清楚到底有幾條線才找的到音，至於手指的靈活度就更不用說了，常常眼到腦到但手指不到。這些現象不只頻繁的出現，還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歲月不饒人，原來我的初老症狀，已經出現在鋼琴上了！我跟學生說：「我愈來愈了解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因為我也跟你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