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月餅創傷

星期一是中秋節，中秋節就得吃月餅，但現在年紀大了，不應該再吃像月餅這種熱量極高的甜食，可是月餅又這麼好吃，不吃對不起自己，吃了更對不起自己，所以我聽到「月餅」兩個字就很害怕，看到更怕，希望耳不聽眼不見為淨，偏偏又有善心家長送月餅上門，讓我不知所措。

想到有個朋友很愛吃月餅，可拿一些與她分享，打個電話給她才知道，最近這一星期她已經吃了不知幾盒月餅了。重要的是，每年此時都吃月餅，但今年吃著吃著她忽然覺悟了，發現自己嗜食月餅，可能是來自於童年時期的創傷。
 
朋友的母親是老師，小時候逢年過節常有人送禮上門。所謂禮尚往來，母親不能只收禮，也得送別人，往往在中秋節時，就把別人送來的好月餅留著，拿去送給她要送禮的學校高層重要人士，像是校長及各主任等等。朋友只覺得母親要省錢，捨不得買月餅給她們吃，但好不容易有月餅送上門來，她卻只能看盒子不能吃，所以現在一到中秋，乾脆就自己去買幾盒月餅來吃個夠。除此之外，每當她老公說要把別人送的禮物轉送出去時，她就非常生氣。

這個朋友的行為讓我想到另一個朋友，目前與我一樣處於半空巢狀態，沒事閒閒在家上網看電視，同時還吃一堆零食，不論是小小孩吃的熊熊橡皮糖、或是過年吃的冬瓜糖，一包接著一包照單全收照吃不誤，幾乎到上癮的地步。年紀都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喜歡吃零食啊？原來也有童年創傷。

朋友告訴我說，小時候她母親總說吃零食會蛀牙，不讓她與弟妹們吃，還有個可恨的小學老師，特別當著全班同學們的面表揚她，說她很乖從來不買零食，讓她想吃的時候都不敢買。更悲慘的是她數學很好，所以很小就被派到福利社，站在一張凳子上收錢找錢，不只自己不能吃，還經常要看著別人吃，十分痛苦。等她進了大學自己開始打工賺錢，一有錢就買零食，住大學宿舍的整個房間中都是吃的東西。現在就更不用說了，沒人管吃得更高興。

兒子的同學中，有個人的母親覺得像可樂這些飲料，都是糖份極高的垃圾水，家中絕對不買，去餐館也不准點，只能喝水。這個孩子在學校裡，每天只要看到同學拎著個汽水罐子，就問同學說：「你喝完了嗎？你還要繼續喝嗎？」別人不要喝的他就拿來喝。同學們都知道他在家裡沒的喝，紛紛贊助他喝。若有一天他的母親知道他在學校時，不只喝了不該喝的垃圾水，還喝了不少同學的口水，會怎麼想呢？

有個家長自認不是虎媽，不會整天逼著孩子練琴做功課，也沒有要求孩子樣樣一百分以後要進名校，但是孩子在「吃飯」這件事上，絕不能馬虎。以前她餵孩子吃飯，就是固定的份量一定要餵完；孩子現在自己吃飯，也是定時定量；中午的午餐若沒吃完帶回家，要先吃完才能做其他事。這個朋友的母親，從小就這樣要求孩子吃飯，所以她自己就是這樣長大的，現在也如此要求孩子。我說：「你不是『成績虎媽』，但你是『吃飯虎媽』，你的行為從某方面來看，好像跟虎媽也沒什麼兩樣？」她說：「我承認，可是我沒辦法……」

童年的創傷也不只是與食物有關而已。有個母親是超級衛生署署長，每週都要大掃除，家中物品井然有序，室內亦一塵不染。她的孩子現在在美國自己有個家，我的感覺是雖不髒但卻很亂，到處都有堆積如山的雜物。從另一個角度看，不髒好像也不太可能，因為東西太多清掃就不易。他說：「現在再也沒人整天說我東西亂放、或叫我打掃了，真是太好了！我終於有隨便放東西的自由了！」

我自認不是「成績虎媽」或「吃飯虎媽」，我家沒有東西是不准吃的，也沒有什麼是一定要吃完的，但在某些方面我確實是「生活虎媽」。孩子小的時候，在家時我若叫了誰的名字，那人三秒鐘後就得出現在我面前；如果我說七點出門就是七點出門，沒準備好的話，那就都別去了。諸如此類的生活規則多不勝數。

現在回頭想想，也許訓練了孩子管理時間，也許是為了我自己生活方便，在外人面前也因為孩子們的行為有效率，讓我很有面子。但除此之外，不知還有什麼其他好處？過去這二十多年來，又有多少事是我拿著「教育」當令箭，美其名說是在教孩子，但卻極可能在日後，對他們造成了許多現在還未顯現的創傷？

讀了「深層溝通與靈魂對話」一書，提到「鼻子過敏的困擾，有可能是來自於曾經被嚴厲的管教、壓抑、或限制 (第 76-77 頁)」。讀著讀著，愈讀愈覺得與兒子的情況很像，他住在學校時鼻子都沒有問題，但一回到家，就馬上又開始打噴嚏流鼻涕了。我忽然也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那天兒子回來，我跟他說：「你知道嗎？你小的時候我很兇，在生活上管你很多事，但你早已經長大了，你也知道，你為自己做的選擇與決定，基本上我都支持沒有意見，不會要你聽我的，你知道嗎？我真的不會再管你或限制你什麼了……」說著說著，我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兒子一臉狐疑的看著我，說：「媽媽，你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