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長踢足球

有個家長來電話，說她的兒子八歲三年級，想要學鋼琴。我問她：「請問您從那兒得知我的電話號碼？」
「我上星期才剛去了你的學生演奏會，看我的孫子馬利歐上台表演。我覺得他彈得真是棒極了，我們全家都以他為榮！」她說。
「W..H..A..T…？馬利歐…七歲二年級，是你孫子？」我叫的好大聲。

據我所知，西語裔族群大都很早就結婚生子。馬利歐的母親很年輕，只比我兒子大幾歲。但她並沒有結婚就生了這個兒子，目前一邊工作一邊讀書，並存錢帶兒子來學鋼琴。她從不遲到早退，上課時間清清楚楚，課後提醒兒子練琴，做事井井有條，感覺上她非常用心的在為自己與兒子生活著，是一個我非常敬佩的學生家長。

馬利歐的祖母，看起來還比我年輕呢！原來她有兩個大孩子，都已經二十幾歲了，這個小兒子是後來才生的，因此她的孫子七歲兒子八歲，也就不奇怪了。之後連續發生的事，讓我覺得馬利歐的母親並未選擇與他的父親一起生活，也完全不奇怪。

既然是學生介紹來的學生，而且還是親戚，那當然就快快安排上課時間吧。問題是家長口口聲聲說：「我兒子好希望像馬利歐一樣學會彈琴。」但這鋼琴課卻怎麼都開始不了。

母親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下班後要回家接了兒子才能來上課。第一次她完全忘記要上課這回事，因為生活作息中有新的項目加入，還不習慣，這我可以理解；第二次公司有事，無法準時下班，當然，工作畢竟比孩子學琴重要，也可以理解；第三次則是孩子完全忘記，放學後就到同學家玩，但媽媽竟然找不到人！這第三次，也要我理解嗎？只怕給我一百萬，我也理解不了！

萬事起頭難，要上班族在下班後多做一件事不容易，於是母親要求把時間調到週日早上。我也有空，於是終於開始了每週一次的鋼琴課。沒想到兩個月後，家長告訴我說年底要搬家，太多事情要做，暫時不能來了，並承諾等到一切料理妥當，一定會再回來繼續。

學生要停課，不是我能控制的事。說是堅持了兩個月，這中間也不完全是風平浪靜，一下家長要改時間，一下學生忘記帶琴譜，在這種三天曬網半天補魚的情況下，學習斷斷續續，何況又是初學，斷了一星期就可能銜接不上，這樣一來，兩個月幾乎是浪費的。對我來說，雖賺了學費，但星期日時間到若不見人，又要看她的解釋信，也彷彿是一種定時炸彈，真是沒有也罷。

第二年春天，依照慣例為學生開演奏會，沒想到在前一個月，馬利歐的祖母來電話，跟我說她兒子要回來上課，並想參加演奏會。我一聽馬上就拒絕了她。從她搬家後，幾個月不見人影，如今是否聽孫子說要演奏了，就希望兒子也能上台？這可能嗎？見我不肯點頭，只好說要馬上回來上課。通常演奏會結束，我就整裝飛回台灣，學生放假一至兩星期，於是我說等我回來後再與她聯絡。

偶爾與馬利歐的母親提到馬利歐的祖母，她就會先表揚兩句：「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奶奶，對馬利歐很好很好。」然後開始大倒垃圾，大罵奶奶全家人做事的方法令她不能忍受。她是一個凡事一板一眼清清楚楚的人，跟另一家的確不同，在這種情況下，相信認識馬利歐的父親還生了一個孩子，只是一個命中注定的美麗錯誤，還好馬利歐是個又乖又聰明的孩子，很令母親自豪。

從台灣回來後，我很不想給馬利歐的奶奶打電話，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改變了主意。

有一天馬利歐來上課，母親一臉怒氣，原來他去奶奶家玩帶著琴譜，結果要回家時全不見了。當然母親少不了又是一陣抱怨，我只能說：「能花錢解決的事，都是小事，琴譜也沒多少錢，再買一份就是。」幾個星期後，琴譜在他的叔叔––也就是該來上課，但我還不想給他母親打電話的學生­­––的床下找到了。我一想不對，是否馬利歐的叔叔看著馬利歐還在學，自己卻沒的學，心裡難受，所以把他的譜藏起來了呢？於是我便給馬利歐的奶奶寫了信。

從九月她答應回來上課，到現在已有一個月了，沒啥新戲碼上演，爛戲依舊拖棚。第一二週準時來了，第三週就因足球比賽請假。我已當「足球媽」十多年了，這種事沒有人比我更能理解，等到足球季過了就沒問題了。第四週沒有球賽，直到不見人影才見到來信，信中說：「我星期六帶著孩子與親戚吃飯，忘了第二天早上有鋼琴課，答應孩子在親戚家過夜，所以現在孩子不在家。我真的不希望週末還要限制孩子玩樂，請問老師可有非週末的時間？」

我知道我不是名師，我只有學生小貓兩三隻，但我還是有我的原則，我決不會踢走任何一個學生。

曾經因為不能忍受某家長的行為，所以請他帶孩子走人，後來自己也當了母親，比較有同理心，發現這會在學生的心裡造成很大的傷害，因為他會覺得是他自己不好，所以老師不願意教他。學生可能學不好，因為不夠聰明、沒興趣、或不想練，但我不會因此為他們定罪，因為這都不是他們的錯。換言之，學生都是沒問題的，有問題的全是家長！父母若有不當行為，那更不是孩子的錯。當我發現踢走學生其實是一種嚴重缺乏師德的行為時，我就不再這麼做了，於是心甘情願的讓學生來來去去，就算是再不該學的學生，也不主動踢他們走。

現在我怎麼辦呢？因為家長的態度，我真的不想再教這個學生了，可是我除了不能缺德，他還是另一個學生的叔叔呢！想想過去這一段時間以來，我跟家長就像在踢足球一樣，不是她把球踢來等我處理，就是我把球踢去等她處理，如果今她又來要求改時間，就是又把球踢回給我了，如果我不選擇退出，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把球踢回去給她。

於是我寫了一封信跟她說：「我記得曾給過你『鋼琴教室規則』，請再看一下，如果你要請假，要在二十四小時內通知我，否則還是要繳當日的學費，這是尊重我的時間。另外以前我們是在週五上課，是你不要下班趕時間，才調到週日。現在你搬了家比較遠，如果不是週末，請自己衡量下班交通時間，現在我週一週五都行，請你想想再告訴我。」於是我又把球踢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