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阿嬷

暑假過完又開學了，中文學校也開學，剛開學時總是一團混亂，有一堆新家長出現，帶著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來註冊，還有帶著朋友及親戚們來的家長，註冊主任忙得不得了，於是我這個退休老賊又再度下海，去學校幫忙三個週末。

去年的三個星期，每星期都遇到一個麻煩家長，有各式各樣的問題，今年前兩星期雖然忙碌，但沒有麻煩事，沒想到我去的最後一天，遇見兩個帶著孫子來上學的阿嬤。

第一個阿嬤來到註冊組桌子前，告訴我們說：「我的孫子上的是『雙語班』，他跟我說老師講的英文他聽不懂。」雙語班是為沒有中文背景的家庭開設的課程，老師上課時中英文並用。聽完阿嬤的話我傻眼了，因為這是我十幾年來從來沒有碰到過的情形。阿嬤問我：「這個老師是新來的老師嗎？」

自從我退休後，基本上只在開學時去幫忙註冊而已，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許多老師都是新人，我也完全不認識。我表示：「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記得這位老師好像去年就開始教了。」阿嬤聽我這麼一說，便問我：「你不確定這老師的情況，那你是新來的嗎？」

「這個，就算是吧！」我說。

為了瞭解狀況，我問她：「您孫子的中文怎麼樣？聽得懂一些簡單的對話嗎？」阿嬷表示：「他完全不會，因為他的父母都不會說中文，所以我得幫他。他去年就開始讀了，我還在教室陪他，但是今年他比較大了，所以就讓他自己進教室。老師說的中文他當然不懂，然後現在還說老師的英文他也聽不懂。」阿嬷同時還一直強調：「不好意思，我不是來抱怨的，老師都是中國人，如果英文有一點腔調，那也很正常，我也知道老師不是來教英文的，我真的是要來幫我孫子問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當然是為了孫子來的，不是為您自己。」我說：「但是，請等一下，我有問題，既然您是奶奶，那您『孫子的父母』，其中有一人應該是您的小孩吧？但是您說他的父母都不會說中文的意思，是您的小孩也不會說中文？」這下我更驚呆了。

「這個…對啦，我的孩子三十多年前曾經上過中國城的中文班到三年級，但是後來就沒有繼續了，那時候我們也在上班很忙，沒有管他們，在美國長大的孩子，中文不也都是差不多這樣？」阿嬤說。

我明白了，這是個偉大的阿嬷，自己孩子的中文都沒管，現在來管孫子的中文。問題是，孫子並不喜歡來上週末中文學校，更可能的情況是孫子其實沒那麼聽不懂老師的話，只是要在雞蛋裡挑骨頭，最好把問題搞的更嚴重一點，所以可以不要來！但是我並沒有對阿嬷這麼說。

「阿嬷，您要明白，我們是週末學校，不是正規學校，一星期上一次課寫些作業，能學的實在很有限，『聽』與『說』基本上是靠家裡的環境，很多ABC孩子口語都非常棒，不是像您說的那樣！何況他的父母都不會說中文，只靠您，孩子又不願意來，那就更糟了，您只能看情況，學多少算多少，能學到的都算賺的，您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只能這樣告訴阿嬤，再請她與教務主任與校長報告，同時也跟老師溝通一下，但是我不能告訴她：「您該管的時候不管，現在不但是不該管的時候亂管，還來找老師的麻煩！」

第二個阿嬤的兩個孫子，家中都說中文，一點問題也沒有，阿嬤非常認真，陪著讀幼稚班的孫子一起在教室學習。之後她認為這個班對孫子好像太簡單了，希望能升上一年級，我對母親的建議是：「現在才剛開學，課程一定是由淺入深的，何況孩子就是這個年紀，在這個班也沒有問題，如果可以讀得輕鬆愉快，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一定要讀難的？」

我以前讀的是私立幼稚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早讀，年紀是全班最小的。多少年後老媽才跟我提這件陳年往事。因為大班畢業後要考小學，老師發了一份教材讓家長幫忙準備，我拿回家後叫老媽教我，老媽說：「你去告訴老師，說你媽不識字！」那年我當然沒考上，今生幼稚園就有留級的記錄，大班還唸了兩次，有兩張畢業證書與兩張畢業照。

原來當年老媽為我做的選擇，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不同的選擇常常都有其道理，也不見得我的道理就對你的道理就錯。今天這位媽媽要不要聽婆婆的話，是讓孩子留在幼稚班還是去一年級班，就是她為孩子做選擇的時候，而家長個性與態度，往往會決定孩子日後的學習路。

後來我與註冊主任還為此事討論了一番，我們兩個人的結論是：「要是我們以後當了阿嬷，才不要管什麼孫子的中文呢！無聊死了！我們見到孫子的時候，應該是多高興的事，難道還要帶著中文課本嗎？這樣以後孫子孫女還想見到我們嗎？」

這兩個阿嬤真的是病的不輕了，此刻她們的心裡，可能只有「中文」、「學習」、與「認真」三個詞，她們可能不瞭解，其實太過於認真學習強調負責，是會抹煞孩子學習的興趣，我幾乎可以預見這兩家孫子們以後為了中文與阿嬤們交戰的情況，將會是如何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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