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黨的反叛行為

我參加的老人中心合唱團，每週練習一次，中間有點心休息時間，熱心團員們會帶水果甜點等，集中放在廚房大桌上。有一位善心團員，每次都主動幫指揮老師、中心主任、及鋼琴伴奏三位重要人物拿點心。不用說，本團的伴奏就是我。

一到休息時間，若我沒有直接走到廚房，我的點心就會被放進一個小盤中，並送到我的面前。也有很多次，一休息我就馬上走進廚房，看到善心團員正在裝點心，我會說：「我來了，我自己拿就好，不用裝給我了。」這是實話，並不是客氣，然後此人就會說：「要、要、要，一定要有一份給你。」然後就遞給我一盤。

在這世上有很多人愛說客氣話，老媽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我問她：「你要不要喝水？我幫你倒一杯。」她就會說：「不用不用，不用麻煩。」但當時她可能渴的要命。如果她問我：「要不要去吃這家餐館？」我的回答是沒有用的，因為她早就想好要上那兒吃，問我一聲只是客氣。我不喜歡這種對話的方式，因為「溝通」變成「猜謎」就很累。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我盡量少客氣，「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只是大家都已習慣客氣的方式，我說真話反而沒人懂。

當然大部分的點心，我都是很高興的吃，偶爾有不想吃、已經吃了、或不喜歡吃的，但東西已千里迢迢到了我的面前，能吞的我盡量吞，不能吞的只好丟了。如果我人在廚房，自己也拿了想吃的東西，然後還非得接受那硬塞到手中的一盤，我只好當著眾人面前把我不要的拿出來，放回原來的大盤子或包裝盒中，如此一來食物我沒浪費，但是無論如何還是浪費了一個盤子。

上星期我連這種話都出口了：「你再給我的話，我就不來了。」聽起來不像是威脅而是玩笑，但我真的希望能表達我的感覺。練習結束，我決定再一次的告訴那位善心團員：「我要跟你說對不起，及謝謝你，以後請你真的不要再幫我拿了，我會自己拿，你幫另兩位拿就行。」沒想到她不但不聽，還一再強調：「你不用再說了啦！我一定會幫你拿一盤的。怎麼可以不拿？」這下我真的傻眼了，到底是她是秀才我是兵，還是我是秀才她是兵？怎麼這麼說不清呢？

這只是一件小事，我想我也不會因為浪費了一個紙盤或一點零食而下地獄。我知道在團中我雖是最年輕的，但大家都親切的叫我老師，很尊重我，所以我有這種禮遇。自從我開始希望自己拿自己想吃的點心後，就希望不要有人再侍奉我了，但無論我怎麼說或怎麼做，都沒有用，每次還是有一盤。請問，這樣算是尊重我嗎？請問「無論如何我都吃到了點心」與「這點心是特別為我準備的」，何者重要？看來我的優先順序，與別人的也很不同。

有個朋友的母親，偶爾會大老遠坐著巴士，手裡還提著好幾袋的食物來看她。朋友一方面心疼母親提著大包小包舟車勞頓，另一方面母親總是買很多，孩子不太吃，大人要吃很久的剩菜。朋友希望母親不要買，但每次表示過後，母親還是依然固我，照買照搬不誤，直到有一天她終於發飆，在母親還沒進大門前，就把東西接過來，全丟進屋外的大垃圾桶裡。

類似的事，我老媽也做過多次。某次回台灣，她給我一塊長方形的黑色東西，說是大陸朋友買給她的好料，富含膠質，吃了對女性尤其好。一般而言台灣人進貢的物品，我都盡量帶回來，例如茶葉，即使我自己不常喝茶，還可以送朋友。但這一塊大黑磚，我根本不知道是啥玩意兒，連送人都沒法送，真的沒興趣，於是一直放在桌上。當我開始打包行李，老媽說：「你忘了裝那個了。」「我沒忘，我不要帶。」於是老媽便開始使出她一慣的技倆，對我死纏爛打，非要讓我裝進箱子裡。最後我跳了起來，大叫說：「我是在講英文嗎？你聽不懂嗎？如果你不要承擔丟東西的責任，那我就把它帶回去，丟在美國的垃圾桶裡，這樣你高興嗎？」她才停止。

我的弟妹也是一絕，每次我一到台北進家門，她就遞上一個紅包或白包，裡面有台幣，是給我在台期間的零花錢。我也一樣，每到上飛機前，就把那整包錢還給她，然後她每年會問同樣的問題：「姐，你怎麼都沒花錢啊？」我也得照同樣的劇本，再回答一次。

不論是我的老媽還是朋友的老媽，都是好母親，都想對女兒好；我的弟妹也很好，對我這每年回家一次的美國老姐，非常歡迎及照顧。但她們只採用她們認為好的方式，不管我們是否需要或接受，也死不改變。如果我不喜歡或不需要她們給我的東西，我可以拒絕嗎？如果我不聽母親話，不把那東西帶回來，我就是不孝嗎？

合唱團的善心團員，更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總是在團裡為大家做很多義務工作。她也堅持用她覺得是對的方式來對我，但她很倒楣，偏偏碰到我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老師。我希望她不要再幫我拿點心，我不能說嗎？她為什麼不能改變一下行為模式，非要我聽她的？她要給我，我偏不接受，我希望她聽我的，那麼我的行為，又比她高級到那兒去？其實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很多時候我們看別人做的事，都覺得「有這麼嚴重嗎？」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這世上的在野黨，都要用激進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理念，因為他們如果不這樣做，執政黨就不會把他們的話當話來聽。

原來那善心團員是「國民黨」，而我是不想聽話又自有主張的「民進黨」！如果我要用激烈的方法來革命，那就是「你們另請高明吧，我不來了」，但為了這件小事翻臉，真的有這麼嚴重嗎？「合唱國」中大部分的安善良民又沒惹我！與其說我沒有選擇，不如說我選擇不當反對黨，我選擇聽話，繼續接受執政黨的執政形式，每星期乖乖收下她為我準備的點心，反正我也沒有能力讓她懂我的不高興，為了和平，就照她的做吧！

每次送兒子回學校，他都會要求我準備一份晚餐帶回去。這次我問他時，他說不用準備，我怎麼能讓他說 NO 呢？所以我蒸了他喜歡的粽子。沒想到他把行李裝好後，跟我說：「真的裝不下了，我看就別帶了。」我知道食物對他是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他說不要，那麼今天這食物可能就真的沒那麼吸引他了，於是我把粽子放下，我們就出門了。

在我家，我當然是唯一的執政黨，但我在抱怨他人的同時，自己也應該要學會，不要用我的愛心來綁架兒子，更不要把他逼成反對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