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的年齡

小時候曾遇見一位長輩，雖不是精通某種樂器的演奏家，但因熱愛古典音樂，極富有音樂方面的知識及素養，又對音響器材很有研究，在當時是台灣古典音樂界的名人。他覺得一個人對音樂的喜好，很可能因不同的年齡期而改變，以他自己為例，就是年輕時喜歡浪漫派的作品，但年紀漸長後，就愈來愈傾向早期的音樂，那時最愛的是「巴哈無伴奏大提琴曲」。

當時我才十幾歲，雖然熱愛古典音樂，但並不是任何形式的古典音樂都照單全收，也是有喜好差別的。例如早期的巴洛克時代樂曲，對我而言就形同嚼蠟，不止聽起來十分無趣，彈起來更為痛苦。

在那個年代，自己的喜好是一回事，老師的話可就是聖旨，不能不聽，給的功課也一定得練，沒有折扣。曾有一次練一首巴哈的曲子，不知是天不時、地不利、還是人不和，花了一個鐘頭，連兩小節都彈不了。琴藝雖不佳，但好在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本事摔鋼琴，所以就把琴譜拿起來摔了幾下，一發怨氣。

至於那位長輩，我是叫「伯伯」的，但聽到他喜歡巴哈的無伴奏樂曲後，不但完全不能認同，心裡還暗想著：「天啊！您看起來一點都不老，但您那是我伯伯啊？我看叫您『阿公』還差不多哩！」

最近有個學生，是個典型青春期初期的美國孩子，有話必說有屁必放，絲毫不會隱藏情緒，這情況也完全反應在他練琴上。他喜歡的曲子猛彈不止，沒多久就全背起來，還彈得飛快，像匹脫韁的野馬，一邊彈一邊眉開眼笑，但不喜歡的曲子，一打開琴譜，就感覺連空氣都變的停滯了。學生年紀雖小，但我覺得他彈巴哈非常合適，於是牛刀小試一下，印了兩頁給他，以免多買一本琴譜，他又多方抱怨。

因為學生要彈，我也把一本早就泛黃的巴哈創意曲找出來，自己也彈一彈。彈著彈著，沒想到竟覺得通體舒暢，不知不覺彈了快一個鐘頭，還意猶未盡。忽然醒悟，原來我自己的年齡，也已經到了長輩當年喜愛巴哈的年代了，當年的「阿公」已經入土，現在的我，也夠資格當「阿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