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2017

家住猶太小丘

(本文發表於世界周刊 No. 1721, March 12-18, 2017)

20多年前我們成家立業,接著一圓美國購屋夢,當時的房屋仲介就住在這個交通方便種族多元的小鎮,我們看了四棟房子後就決定買了。看房時,我知道附近有不少猶太人,但多年後才明白,原來這裡地處本鎮中一個特殊的區域,鎮民謂之「猶太小丘」(Hebrew Hill)


尚未為人父母之前,我們對美國其實所知甚少,直到孩子長大入學,才跟著孩子們一起學習,漸漸了解並融入美國生活。

兒子參加棒球隊 亂入猶太聯盟

兒子第一年加入棒球隊時,我選了離家較近的球場,看到隊友們頭上都戴著小帽 (Kippa),才知是個猶太聯盟。某次比賽時,對方出現一位亞洲媽媽,她跟我打招呼說:「看到你我真高興,原來全鎮不是只有我一個笨媽!」言下之意是咱們兩人笨到一塊兒,把龍的傳人變猶太球員了。

入鄉隨俗 漸漸接觸潔食食物

等到女兒開始踢足球時,我已經變聰明了,但當時只有一個猶太足球聯盟可選。因教練要求家長輪流帶點心,我便打電話給一位猶太媽,問她本鎮何處有「潔食 (Kosher) 超市」。
女兒聽到我們的談話,問我說:「媽媽,『潔食』是什麼意思?」
「『潔食』是指猶太人處理食物的特殊方法。」我答。
「那我們也可以吃嗎?」女兒又問。
「當然可以,我們是中國人,天上飛的地下爬的,沒有不吃的!」我說。

本鎮市中心的街上,有不少別鎮沒有的奇景,例如在一般店家之間,夾雜著「潔食餐館」,包括潔食中餐、潔食壽司、潔食披薩等,連甜甜圈連鎖店也有潔食式,還有潔食超市及猶太禮品店等。

想必在猶太鄰居眼中,我們這一家也是「猶太小丘」的奇景吧?

話說有個美國客人常去一家普通中餐館訂外賣。有人想把此餐館變成「潔食中餐」,找了一位「猶太拉比」(Rabbi) 跟老闆談生意,老闆發現幾人中中一人竟然是他的顧客,但那次見面後客人就消失了,老闆才恍然大悟,原來此人是猶太人,難怪都是在天黑以後才打電話訂外賣送到家裡,過去能賺到他的錢,其實是個美麗的錯誤。

安息日不能碰電器 常鬧趣聞

每周五太陽下山後,猶太人開始本周「安息日」(Shabbat),至第二天星期六太陽下山後結束。在這段時間內,他們不開車、不煮飯、不用筆、不做金錢交易,亦不使用任何電器物品。

某個星期六早上,我正在上鋼琴課,忽然聽見有人大力敲門,我想:「難道我在同一時段排了兩個學生嗎?家長又為什麼不按電鈴呢?」原來是鄰居暖氣壞了,但因安息日不能碰暖氣開關,需要人幫忙。我在上課不能去,便把兒子叫醒,兒子氣壞了,埋怨我騷擾他的好夢。

在安息日中發生過許多類似的趣事,例如家長送學生來上課,卻被我的鄰居請進門,因為小孩誤開了電腦,但是大人不能碰電腦,竟然請陌生人進門幫忙關機。我也曾去鄰居家關烤箱;至於星期六常常要幫左鄰右舍簽收包裹信件等,我們已經從第一次莫名其妙到現在見怪不怪了。

因緣際會我認識一個非常傳統的猶太人,某天看到他帶著兩個孩子,順口問他:「你有幾個小孩?」他答:「七個。」其實他小孩多我早有耳聞,但當聽到「七」的那當下,還是有如五雷轟頂不能言語,十秒鐘後我終於回過神來答腔,但衝口而出的句子竟然是:「你確定嗎?」這位猶太仁兄幽默地答:「當然確定啊!因為我今天出門前才數過一次!」據我所知,他後來又多了兩個小孩。

在猶太小丘住了這麼久,也曾教過幾個猶太學生,其中兩人在我的學生中算是奇葩。

約斯夫開始學琴時八歲,理解力與手眼協調很好,第一年有進度也有進步。後來跟我熟了,變得很愛講話,無論與鋼琴有關或無關的都講個不停,彷彿不是來上課而是來演講的。

有一次他的功課幾乎完全沒練,只好全部重來,然後還有時間,我又多教了新曲。下一星期上課時,他父親一進門就說:「老師,你知道我們兩個都上班,又有三個孩子,下班後要煮飯吃飯、寫功課、洗澡、睡覺等……」其實不用等他說完我就明白了,我馬上說:「上周是特殊情況,我保證以後每星期只給他兩首曲子!」父親聽了後才點頭離開。

猶太人成年禮 人人送錢當禮物

猶太孩子到了13歲生日時,父母會為他們舉行「成年禮」,男孩是 Bar Mitzvah,女孩是 Bat Mitzvah。約斯夫告訴我:「我現在已經有點錢了,等我13歲後,就會更有錢。」
我聽了一頭霧水,問他:「你為什麼有錢?」
「我如果乖乖練琴,我媽就會給我錢。」難怪他上課時都十分高興。
「為什麼成年禮會讓你有錢?」我再問。
「我在迪士尼頻道的節目中,看到有個孩子辦成年禮,客人都送他錢當禮物,所以我有成年禮後,也會變有錢。」原來如此。但我很驚訝,猶太孩子可以看迪士尼節目啊?

後來約斯夫的進度每況愈下,他的母親發現了特別來問我,我不能騙家長,據實以報後他的鋼琴課就停了,從此之後,我與他的收入都大減。

喜莎娜開始上課時已經高中了,她雖來自一個嚴謹的正統猶太家庭,可是外表一點都不嚴謹,頭髮五顏六色不說,右耳還有一排耳洞。她是老么,上有兄姊數個,問題似乎比約斯夫更糟,從小到大不知換過多少學校,父母根本拿她沒轍。

她就住在我家後面,每周上課時間一到就往我家跑,到達時仍氣喘如牛。某次因為天熱,進門後一坐下就開始脫衣服,嚇了我一跳。雖然我是女老師教女學生,但是為了避嫌,還是離她遠一點好,我馬上站起來把椅子往後拉,就差沒讓自己坐到窗外去。

教喜莎娜的那一年,我搞不清我到底是鋼琴老師、廉價心理醫生、還是高價垃圾桶,她也像約斯夫一樣說個不停,從小時候因猶太背景被人歧視,到現在的男朋友還有同學的男朋友們,一個個名字從 A Z 如數家珍。當時我的孩子還小,聽得我目瞪口呆。

有一次她說:「你知道嗎?我最喜歡來上你的課!因為在你這裡我愛幹嘛就幹嘛!」我笑笑說:「你不能彈錯音,也不能數錯拍子!」一年之後該講的八卦都講完了,她也不想彈琴,就不再來上課了。

每年九月「猶太新年」(Rosh Hashanah) 時,也就是我一年一度練習希伯來文的時候。出門散步時看見鄰居,我說:「L’Shana Tova。」意為「A good year」,鄰居們都笑笑說謝謝,偶爾有人一時不察,還可能回我一句:「你也是 (You too)!」

我就這樣,在「猶太小丘」一住20多年。

1 則留言:

UN 提到...

說不完的生活小事,就是最有趣的文化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