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十到一百

通常我在春天為學生開演奏會，演奏會結束後，我就回台灣探望家人，大家則安心放個春假。今年因為老爸來美我沒回家，也因為太忙，改成五月中放假兩星期。當然我總是叮嚀學生們每天得繼續練琴，但如果期待不上課還會有人乖乖練琴的話，那我這個老師真是腦袋進水老人痴呆了，情願不期待就不失望，萬一真有人練了，還可以驚喜一下，等同中獎。

最近一個學生來上課，他有三本琴譜共四首曲子，平時要是能勉強練兩本就不錯了，但這次因為放假竟然全練了，從開始到百分之九十的部分幾乎接近完美。美中不足之處，是到最後結尾部分竟然七零八落，讓我感覺已快踏進天堂大門，卻又忽然掉到地面，而且四首曲子全都如此。我跟學生說：「我都已經快要站起來為你拍手了，但到了最後又變成這樣，如果今天學生是我老師是你，你會怎麼做呢？叫我為了這一行再練一星期嗎？」學生無言。

幾乎每個學生都聽我說過：「學習一首新曲子時，如果從零分開始練到八十分，你需要兩個禮拜的話，那麼從八十分到一百分，就需要更久的時間。因為讀譜找音數對拍子，這些都是最基本的，一點都不困難，輕鬆就可以拿到八十分。但剩下的二十分就麻煩了，因為你要做的是 problem solving，要強迫自己改正已成慣性的錯誤，要專注在不好的部分多加練習，不能老去 enjoy 彈那些已經很順手的地方，熟練無誤後還要加上音樂情感的表達，練到連做夢都能彈也不會錯，那你想你需要多少時間？所以練到八十分只需要兩星期，但要到一百分的話還需要最後那二十分，兩個月可能都還不夠練呢！」

此時學生如果年紀還小似懂非懂，我會拿我吸地拖地這個生活中的平凡事來舉例，就很清楚了。每次清潔地板的時候，如果只管空曠的部分，那麼花二十分鐘就完成了，以整個面積來說，空曠處約佔了百分之八十，我也就輕易得到八十分。

但如果要朝一百分前進，讓整個地板都一塵不染，就得把沙發拖出來，清理沙發下面積塵，櫃子也得移動一下，不能動的東西像是鋼琴，得要想辦法把掃把儘量伸展，把琴下稜稜角角的地方都清理乾淨，這樣一來可能得再花兩個鐘頭，才能到達一百分。所以只需要花二十分的精力就可得到八十分，但最後那二十分，卻需要花八十分的精神來獲得。

另一個問題，則是我們是否相信再花八十分力氣後，可以得到最後的二十分達到一百？我清潔地板這件事是沒有爭議的，因為我十分明白只要我願意多花時間與力氣，一定可以把地板清到完全的乾淨，這是一個事實，只看我選擇做或不做了。

練琴這事就不太一樣了，學生程度愈高曲子愈難就愈麻煩，除了要花更多的精神他們不願意做，「非不能也，是不為也」之外，還有很多時候是他們根本不覺得需要達到一百分，或甚至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技術能夠達到那樣高的境界，如此一來仗還沒開打就已經先輸陣了，那麼又怎麼能做到一百呢？

曾跟一個朋友討論「意願」與「能力」之間的關連，朋友的意思是「能力」很重要，如果愛打籃球卻長得很矮，那麼必定是有限制的。對我來說，先天的「能力限制」，應該由個人自己去主動發現，而不是被動的由父母老師來下定論。與其落井下石告訴孩子：「你長得這麼矮還想打籃球？」或「你手這麼小還想彈蕭邦？」不如讓他自己經由嘗試來明白自己的能力限制所在，再做出選擇，如此一來心中較能無怨無憾。何況能力有限就不能做嗎？還是可以當做是一種嗜好啊！林書豪有今天的成就，他那熱愛籃球的矮爸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所以對我來說，「意願」大大重於「能力」，如果不喜歡打籃球或不喜歡彈鋼琴，人高手大又有何用？沒有堅強的興趣與意願要做某事，空有先天的技術或能力也是白搭。如何能從八十分到一百分，靠的也是意願，而不是技術。

在教學上，學生們除了要上台的演奏會曲子，必會被我逼到九十九分之外，平時能見到的好成果真的不多，我總要在「八十分」與「一百分」，還有「逼」與「不逼」之間做選擇，為自己與學生找個平衡點，這條路才能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