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寫作

小時候我並不喜歡國文課，功課中的作文及日記等也只是將就著寫，但課本之外的閒書倒是看了不少，出國之後每次回台灣，唯一的購物項目也就是書，直到這兩年來決心做生活雜物「斷捨離」才減少一些。還好現在有家公立圖書館有中文書，解決了我的精神食糧問題。現在想想，能寫或許跟讀書也有些關係。

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動筆的慾望，是在生了孩子之後，那時老大還在襁褓中，有一些身為母親的心情想發表，看到朋友投稿世界日報便蠢蠢欲動，後來也真的付諸行動並被刊登，從此打開寫作之門。十年前朋友開了一個社群網站，我捧場加入會員開了部落格，那時候孩子已經大了些，我也有更多話想說，只是生活還是依舊忙碌，心也靜不下來。

2012年時孩子都已長大，時間比較多了，也寫了第一篇文章投稿世界周刊被刊出。那時一個朋友開了自己的部落格，每天寫個不停，我定期讀她的文章，對她的成就流口水，於是便依樣畫葫蘆從建立部落格開始學習，真沒想到能持續到今天。

問自己為什麼寫作？想想應該有四個理由。

第一是「有話要說」。在網路還不發達的時候，與朋友聯絡靠電話，我常常一邊做家事一邊戴著耳機講電話，耳機都不知講壞了幾個。自從網路開始盛行，寫信變得方便，開了部落格後，想說的話都變成文字，意見有了傾聽的對象，情緒也彷彿找到發洩的管道，難怪許多作家都覺得「寫作是一種自我療癒的過程」。

第二個理由是「成就感」。從開始有一個主題在心裡，到有一些點與線的連結，最後形成一篇文章，快的時候一兩個小時就完成一篇，但有些題目也需要較長的構思時間。例如前一陣子花了許多時間練琴，演唱會後馬上寫了兩篇與演唱會有關的心得，但另一篇文章則是從兒子高中畢業就開始寫，至今快五年了仍沒寫完。總之每次完成一篇文章，都覺得很有成就感。

那麼喜歡寫，寫了有成就感，自己看看就好，何必放上網呢？那就得提最後兩個與網路有重大關係的寫作理由，就是「優越感」與「虛榮心」。

並不是會彈鋼琴就能當鋼琴老師，也不是懂中文就能寫作，寫作的本身是一個統籌組織的過程。有些人出口成章，但是卻寫不出半個字來；有些人一寫一大篇，但讀者卻不知所云，更何況我有與眾不同的想法，還能把這些想法，有系統的變成文字形式來傳遞，確實有一種「優越感」。

網路的興起，成就了「分享」的管道，經由分享更滿足了「虛榮心」。原來老公送我一盆花我想曬，還得辦個 Party 請幾家朋友來看，現在照張照片就能讓幾百人流口水；原來有某種專業能力的人才能被稱做「家」，現在只要有事發現場的一手影片，就能比美專業記者；我從來都只是「鋼琴老師」不是「鋼琴家」，但是一旦把自己的文章放上網，「坐家」馬上一躍而成「作家」，我不只是「作家」，我還是「攝影師」呢！

寫完「都是為了自己！」後，一位朋友讀了馬上前來問我：「那麼你寫作也是為了自己嗎？還是為了改變別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還真屬這位朋友呢！不過她的問題也有些矛盾語病，就算我寫作是為了教育他人，那不也是「『為了我自己』想教育他人」嗎？除非有人說：「琴老師，我需要被教育，請你寫篇文章來教育我吧！」那我才是為她寫。

不可否認剛開始「就是要說」的時候，真的是很想傳教並改變別人，尤其在我最有興趣的親子關係議題中，我最想改變功利主義的虎媽。以前老媽在世時，就常批評我好為人師，與其說是職業病，不如說是自己的我執太重，總覺得別人都不對，我才是對的。回首來時路，從「不知道自己好為人師」，到「看見自己好為人師、但不想承認」，到「明白自己不該好為人師、因為我也不見得對」，再到「不想好為人師、卻仍情不自禁的繼續著」，真是一條漫長的路。

話說在「愛情保衛戰」中，老師們常對年輕人提出一個問題：「你是因為想結婚所以找對象，再朝結婚方向前進，還是處了一個對象之後，慢慢自然的與他走向婚姻之路？」朋友寄來 Dan Gilbert 的演講 Writing Books for Readers Beyond Academe，他提到相同的觀點，並延伸為「因為想成為作家而寫，還是有一個有趣的主題與寫作的熱情，所以寫？」我想我會選擇後者。

當我們去找一個工作時，如果老闆說「報酬是年薪五萬美金」，那麼在正常的情況下，我確定自己可以拿到五萬塊。但如果老闆說「年薪是一萬，公司營運好的話，年底可能會有一萬到四萬的獎金」，那這時我就霧煞煞了，我的薪資到底是一萬、一萬零五百、兩萬、還是五萬呢？總之實質寫出來白紙黑字的薪水數字才是重要的，其他的獎金紅利等等，都不可期待也不能算數。

如今我到底為什麼寫作，已經非常清楚了！操之在我一定會得到的，是自己寫了很高興，滿足了以上的四個需求，就是我的「實質薪水」，所以我是為自己而寫。

至於能有幾個讀者，讀了是否有共鳴或會心一笑，能否從我的文字世界中學到什麼，甚至像台北市長柯文哲在演講中提到「我的存在是否能改變什麼，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很高興可以幫助讀者，甚至改變世界，只是這些都是不可預期的，只能算是「獎金」罷了。

有獎金當然高興，獎金也愈多愈好，但萬萬不可因獎金太少而失去熱情，更不能因獎金多而自大傲慢。明白了虛榮心之後，就要為自己設定虛榮上限，才不會在虛擬的網路世界中，被幾個讚、幾個粉絲、或文章被點閱的統計數字所帶來的虛榮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