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的女兒

一個住在海外的女兒，每年坐飛機回家鄉探訪父母起碼兩次，但是這次回來後，卻決定暫時不跟父母聯絡了，因為她需要時間消化自己的情緒，同時也趁此機會思考一些事情。

壓垮女兒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回來後跟母親的一通電話對話，她知道母親說者無心，但是聽者就是有意。

而母親那些不經意、習慣性的挑釁言語，在她心中已經累積很久很久，讓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也沒想到自己對這通電話，竟然會如此生氣！

話說周遭的朋友們，有的住在國外生活困頓，一年能夠飛回去看一次父母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有人甚至早就跟父母斷線了！

她之前遇到父親的朋友某叔叔，叔叔有感而發的說：「妳真孝順啊！常常回來看妳老爸老媽，我兒子也在國外卻都沒回來看我們！到最後我規定他每年一定要回來看我們一次！ 」

叔叔還告訴兒子說：「兒子，你如果『有栽掉（台語，意思是出得起機票錢）』，就全家飛回來；你如果『沒栽掉』，就自己一個人飛回來。我和你媽如果有幸活到九十歲，你也只能再看到我們幾次而已！」

當她聽到叔叔的話時，才驚覺自己在國外當家庭主婦，早已多年沒有收入，如果不是因為老公默默的付出和支持，很可能都不用再見到父母了！她慶幸自己的幸運！

海外子女回鄉的原意，無非是希望能陪陪父母，看到父母開心，自己也開心。

但最近這兩三年她一想到要回去，還沒飛之前就已經憂心忡忡頭皮發麻。

母親太難取悅，樣樣不滿意，令她覺得挫折感很重。還有母親那一股非常負面的能量，使她害怕極了！

母親不是不自覺把一股莫名的怒氣發在她身上，就是在罵父親，抱怨當年怎麼會嫁給他？

凡事若不符合母親的要求，除了罵自己的老公，連她也一起罵下去，然後再補上一句「妳就跟妳老爸一模一樣！」

老是聽這些令人難堪的言語，導致她跟雙親相處時，常覺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深怕又做錯什麼事情，讓母親有話來說嘴。

近年來每次回去，到最後她只想逃，因爲不但無法取悅父母，還把自己賠進萬丈深淵，感覺奄奄一息！

她覺得母親的個性越老變得越來越偏執，越來越不快樂，而那一股抱怨和憤怒永無止境。

她發現，退休後的父親過得很好，每天享受著母親辛苦煮的美食及開心的做運動，忙著顧他自己就好，什麼都不用管。

她後來也觀察到，負面個性其實並不是母親的本性。

母親卸下教職二十幾年後，其實都沒有真正退休，還在繼續煮飯伺候嗷嗷待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老公。

因爲長期照顧父親，消耗大量的體力和精神，加上一天要煮三餐與操持繁重的家務，卻無人可以分攤。

對一個八十多歲的母親，面對兒女不在身邊又拒絕請傭人來幫忙，以及對人事物種種的看不開與放不下，這些生活上的負荷對母親實在是太多也太重了！

何況母親自己身體也有病痛，個性謹小慎微、好強又完美主義，因此過得不好，所以那股怨氣也更重了。

她心疼母親從早做到晚，每天就在煮飯清潔打掃，沒有其他生活樂趣，也不快樂。

她回家時幫忙開車、做大小家事，總無法符合母親的標準，母親樣樣有話說，她常感到無所適從！

實在不知道到底要做到怎樣，母親才會滿意呢？

想安慰母親請她想開，但沒有用；若不耐煩頂撞了母親，母親就會說：「都不能說話嗎? 」

試問：會有人整天聽到生氣抱怨的話而開心嗎？

她很想告訴父母：「你們的情況，已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是否能學著感恩呢？」

感恩她沒有遺棄二老，常千里迢迢忍著坐長途飛機的不適回來看望？感恩孩子們各個都很爭氣？感恩還有老伴互相作伴，讓彼此減緩失智？

父母與她的個性、脾氣與生活經驗都不一樣，但感覺母親就是很喜歡掌控她，動不動就要管教一個六十歲的老女兒。

看她高興的時候，母親就一定要潑一桶冷水，令她無言。

她很想問母親：「高興是罪惡嗎？我不能開心嗎？我如果開心，就有罪嗎？」

而她也觀察到一點，母親並不會對其他的手足這樣，就只是針對她！

是否因為她住在海外，好像過得很閒很爽？母親言語間總讓她覺得「我媽並不希望看到我過得好？」

其實在國外，她也常有一種漂泊和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感覺，不是很好受的，但父母沒有辦法體會。

何況她也有煩惱，而最大的煩惱，就是煩惱這兩個老人家，想他們以後該怎麼辦啊？在國外時她常常想到這些，想的都睡不著。

其他的兄弟姊妹中，有的是國家棟樑為國效力，根本沒時間理會父母，所以偶爾見到面反而像見到天上的星星一樣變得很珍貴。

有的孩子很聰明，總是吃一頓飯就跑了，也不會想跟父母住在一起。

而她的人生命運如此，遠嫁海外多年，也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常常飛回去陪伴父母。

因為出於不忍心、捨不得，又加上虧欠、內疚等種種複雜的情緒，最重要的還是那顆愛父母的心，所以每年長途跋涉來回好幾次，一年中有數個月的時間都給了父母。

但因此反而變成那個自願入坑的受氣包和出氣筒，到最後發現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她其實不會因為父母偏愛誰就不高興，父母有偏愛的子女也很正常。

況且她明白，其他兄弟姐妹都比她符合傳統父母的期望。

好在手足間的感情很不錯，所以她不在意這些，只求雙親不要老是踐踏她的善意！

這次回去，覺得父母也沒有特別高興，甚至不知他們是否會想說：「這個愛吵架的又回來了？」

偶爾她也懷疑，是否是自己想太多了？搞不好兩老住得很高興，是她打擾了父母的生活？

亦或是她自作多情？若大家保持距離，反而較能相安無事？她沒有答案。

當然她也希望這些想法，只是她自己的「心理陰暗小劇場」，她寧願相信父親母親是很愛她的！

之前她曾經跟母親說：「媽媽抱歉啊，女兒我無法拯救妳！請放過自己，放過別人吧！」

而現在的她想說：「媽媽！要不要放過妳自己，隨便妳，但請先放過妳的女兒吧！」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課題，各人的功課自己做，她衷心祝福父母，希望他們能夠身與心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