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請的是一位德國老調音師，我們住同一個鎮，他早已退休，但願意幫我這個鄰居調音，於是我每年與他見面一次。有一次正逢調音時，朋友臨時有事要我去幫她接小孩，我把費用準備好，還比調音師先走一步， 請他調完後自己關門走人。他告訴我他很喜歡吃中國菜，每星期五他都去某餐館買外賣。最後那一年我怎麼都找不到人，後來連電話也被切了，我想他不是蒙主寵召就是搬走了，於是我就沒有調音師了，只好另起爐灶。
後來看廣告，找到一個也是住附近的調音師，既然那麼近，就試試看吧。他一進們就嚇到我了，全身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彷彿一個月都沒洗澡，跟我講話時眼睛不敢直視我，只問鋼琴在那兒，接著坐下調音，調完後收錢走人。此人一次之後就被我列為拒絕往來戶，我還是沒有調音師。第二年再試另一人，剛好有個朋友也問起，這位也去了朋友家調音。之後他介紹朋友買了一台全新的鋼琴，還起了糾紛，詳細情形我也不記得了，但此人當然也被列為拒絕往來戶，我又得再另起爐灶。
那時兒子讀高中，有一位同學的爸爸居然是調音師。我覺得調音既然是一件每年一定要做的事，而且也不能自己做，得請專人負責，那麼與其給陌生人生意，不如就交給熟識的朋友吧。感謝兒子同學的爸爸，我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不用再擔心調音的問題。
最近又該調音了，上個月我給他打電話，言談中感覺到他已經不想做這份工作了。在那當下我忽然想到我的老板。
我 part time 打工的老板雖是個猶太人，但有時我覺得他更像個日本人，一旦與某人建立起合作關係，就不會輕易言退，希望持續到死。這點讓我明白，他表面上看起來是個一板 一眼精打細算的生意人，但骨子裡也有極其柔軟的一面，所以他與老板娘的感情三十年如一日，對我十幾年來也像家人一樣。
最近公司有些人事方面的變動狀況，我理解他的難處，但我認為勉強他人做事的結果，心不甘情不願必定做不好。所以我跟他說：「拜託你，要是有一天我也不想幹了，請你千萬別再多留我一秒鐘，好嗎？就讓我走吧！」其實不論雇主員工、婚姻、友誼、或是師生關係，不也都一樣嗎？當一方蒙生去意無心戀棧時，另一方又何必強求維持那已經殘缺不全的感覺？
找調音師這件事當然沒有那麼嚴重，但原則是相通的，於是我直接了當的問朋友：「如果你決定要停止做這份工作，就請告訴我，因為我不能強迫你只為我做， 我會自己再想辦法。」他也很爽快的說了，還告訴我 Craigslist 上有個很便宜的調音廣告，也許我可以試試看。謝謝他之後，我又要再次另起爐灶找調音師。
偶爾有人問我覺得怎麼樣的調音師才是好調音師，這個怎麼說呢？因為知道自己的耳朵不好，所以當我覺得鋼琴有問題時，也就是該調音的時間到了。鋼琴每個鍵都有兩至三條弦，無論就物理或實質上來說，感覺怎麼樣都不會是完全準的，或可說調完後沒多久就走音了，只是一般肉耳聽不出來，加上我的耳朵也的確不好，所以調音師雖是鋼琴生活的必須品，但是我也不覺得誰來調有太大的差別。
看看這十幾年來，我到底是根據什麼來選調音師？勤洗澡所以不臭？喜歡吃中國菜？收費合理？離我家不遠？還是頭很圓所以與我投緣？怎麼我想的好像都與鋼琴無關？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
看著 Craigslist 上收費非常低廉的廣告，我一點也不高興，因為我正在為找人煩惱，又因此廣告，頭上籠罩著一大片「便宜可能沒好貨」的恐懼烏雲。但是這個價格確實挺具吸引力的，如果不試一次怎麼知道？最糟的狀況，不就是明年再找新人嗎？反正已經換過這麼多次了，還怕什麼呢？便鼓起勇氣打電話約時間，沒想到很快就約到了，第二天他就來幫我調音了。
時間一到門鈴準時響了，｢準時｣的人最得我心。一開門又嚇了一跳，沒想到是一位東方人。我以為他是韓國人，結果是個說廣東話的老中，因為他不太會說國語，我們用英文交談。後來我問了他三個問題，當他回答後，我知道我遇到行家了。
第一是問題是：「請問您覺得我的鋼琴如何？」當初看到這台小三角鋼琴時，它坐落在一家人的起居室中，主人不會彈琴只拿它當擺設。雖然我特喜歡「山葉」這個品牌，但當時我發現其低音部分音色欠佳，還與學妹討論了一番。不可否認同時我也被它完美無瑕的紅木外表所迷惑，結果感情戰勝理智，還是買了。調音師給我的回答是：「這台琴的低音部分不太理想，但這種五呎的小琴，無論如何都不能跟六七呎的大琴相提並論，低音不夠漂亮也是很正常的。」調音師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完全戳中我的痛處了。
第二個問題是：「您是鋼琴家嗎？」以前德國調音師來時，每當我聽到他開始彈一首小曲兒之後，就知道已經調完了。這位調音師調完後，則是彈了幾小節的大曲子。原來他過去一直從事與音樂及鋼琴有關的工作，也曾擔任伴奏多年，現在自己在家附近還教一些學生，同時兼做調音。難怪他彈的不是小曲而是大曲！
第三個問題，實在不是一個顧客應該問的，但是這次我的好奇心大於理智與品德，不能不問：「為什麼您收如此低於一般市價的費用呢？」調音師回答說：「我已經退休了，現在做這工作的目的，是要找事情讓自己忙著點，何況鋼琴是我的最愛，能幫大家把最愛保持在一個良好的狀況，我也有錢可賺，是我很願意做的。」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幸福的人，做著一份這麼幸福的工作呢？
雖說我自己不常練琴，但鋼琴畢竟在我人生中扮演著一個超級重要的角色，如今又可以找到一位固定的調音師來做定期保養，我真是太高興了！希望這位調音師不要太早從他退休後的第二春工作再退休，否則我又慘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