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又來了

遇見一個久未碰面的朋友，跟我說她的孩子早就不想彈琴了，但是爺爺奶奶都很堅持繼續，只好撐著上鋼琴課。孩子平時不怎麼練就算了，但長輩來的時候，每天還得花點時間演戲。她的話，令我想到多年前在中文學校遇到的一個家庭。

想當年女兒一年級，那時候全班同學的家裡都說中文，學生程度很整齊，大家都會「聽說」，來學校學習「讀寫」。一年後在超市遇見一位班上同學的家長，我說：「咦，今年怎麼好像沒看到你兒子？」她說：「我們已經決定不讀了。」過了一年後又在學校見到她，我問：「又決定回來繼續讀嗎？」她答：「是啊，因為阿公阿嬤來了。」

原來是長輩覺得不應該放棄中文學習，於是又回頭來註冊上課。所以大家心照不宣，若看到她的孩子來上學，就知道她家長輩來了，反之沒來就是長輩走了。總之是否上中文學校，是根據長輩的行程。至於這些年來來去去的結果，孩子們如何能跟上課本的進度，或到底學了多少，我想這早就不是家長關心的重點了。

我們這些華人家庭，平時好像凡事自己做主自由自在，沒有婆婆媽媽在旁邊囉唆，但看來不少在故鄉的長輩們，不甘心在小輩們的海外生活中缺席，彷彿手上都有個隱形的遙控器，隨時都想操縱遠居海外也已經幾十歲的兒女們，以及他們的下一代。原來亞洲家庭中除了有「虎父母」之外，海的那一頭還有不少「虎爺奶」呢！

我的運氣很好，有個非常善解人意的婆婆，她非常尊重我們，很少過問我們的決定，更不會遙控我們，偶爾來做客，還深怕給我們製造麻煩，總是搶著做這做那。她不喜歡煮飯，吃的也很少，我煮的她總是吃得很高興。除了煮飯之外，其他的家事她都很願意做，所以每次她來的時候，我都有兩星期不用洗衣服折衣服。有一次她擅自做主，幫我整理了書架上的書，結果腰酸背痛了兩天，所以為了不讓她自己找出太費工的大事來做，我乾脆列出清單一張，像是擦擦小擺設的灰塵及縫扣子等等，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她太累，然後她也有事做。

幾年前兒子正值高中時期婆婆來訪，她了解美國孩子唸高中時功課很重，還要準備申請大學。有一天她問我：「為什麼大家都在讀 SAT，可是我的孫子卻每天都在看小說？」
我說：「你覺得如果我跟他說，他會聽嗎？如果你覺得他會聽你的話，那請你自己去跟他講，如果他聽你的，我謝謝你！」婆婆不語。

過了兩天她又說：「現在中文很重要，你知道嗎？一定要好好學，以後一定有用。」
「我知道，但我說了他們也不聽，請你去跟他們講，如果他們聽你的話，我給你跪！」我說，婆婆又沉默了。

有一天兒子回家臭著張臉，原來數學考砸了，婆婆聽了很緊張，問我怎麼辦。我說：「這是他要自己想辦法的，如果是粗心錯，下次要小心，如果真的不會，就要找時間去問老師。」
「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啊？」婆婆問我。
「我要怎麼緊張？他的數學我又不會！你會嗎？你不知道我只會讀五線譜，還有數拍子而已？而且今生最多只數到十二，十三都不用。如果你也不會，緊張有用嗎？」婆婆又再度沉默了。

每次回台灣時，老媽也總是有事要對我囉唆。看到孩子吃飯，說他們太偏食，這不吃那不吃，又怕他們吃不飽，然後為了安撫老媽，我會叫他們「多吃一點」、「把這碗吃完」、「要不要再看看菜單叫一樣你愛吃的菜」等等，孩子聽的煩死了，覺得為什麼我到了台灣就變了一個人，對他們說一些我在美國從來不會說的話？我覺得自己在老媽與孩子面前兩頭不是人，到後來我也煩死了，跟老媽說：「不要再跟我說這些了，孩子餓了自然會吃，一天少吃一頓也死不了！」

我的婆婆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奶奶及婆婆，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她偶爾來作客說的這些話，我知道是她表示關心孩子，但是她不知道，這對我與孩子而言是一種情緒勒索，為我帶來莫大的壓力，我真的不想聽，更不想因為不能不聽而讓自己情緒低落，或遷怒孩子，甚至不希望她來。

最後我決定表明態度，我跟婆婆說：「你是一個遠道而來的阿嬤，你這麼久才看見孫子一次，看到他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你應該很高興才對！你不用管他們有沒有好好讀書或數學會不會，這些功課都是他們自己的事，你不用擔心也不用過問！」婆婆聽了笑了笑，以後就再也不提了。